不知多久過去,落無塵始終內沉識海,不斷地運轉內力走大周天循環,一遍一遍地衝刷經脈。
內力並無色彩,肉眼難辨,它們生自身體,存於經脈,息在丹田,像孩童一般吸收養分,逐漸地成長壯大,擁有健壯的體魄。
內力練到一定境界,諸多經脈結實粗大,深深遍布身體各個部位,連帶血肉骨骼也一並經受洗禮,毛孔通暢,皮膚如銅牆鐵壁。
練功到極致,便可突破傳說中的境界,伐毛洗髓,脫胎換骨。據說,到那時人便可吸收天地靈氣,成為真正的修道者。
落無塵卻覺得不置可否,世上有直接成為修道者的修練功法,內力練到極致的路,隻是最難的土法子而已。
……
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傳來,走到離落無塵不遠處停住了。他識覺何其敏銳,微笑著睜開眼說道:“老伯,請問您有何事?”
落無塵可不認為這個普通農人會有什麽惡意,況且他早已感知這老漢多次駐足附近,卻躊躇不決,應該是有什麽事情。
那農人老漢面露難色,正猶豫不決時,就見落無塵睜開了眼,目中閃過一絲如同星光的寒芒。
他親眼瞧見,隻駭得渾身顫抖不已,險些要跪倒在地。心中暗道,這位富家公子與春時來此地踏青的那些公子還不一樣,不僅生得英俊,這股氣質也是極為少見的。
待聽到落無塵開口喚一聲老伯,他心中激動得險些昏死過去,黝黑的臉上掛滿了笑容,口中顫聲說道:“公子在此處坐了三日,俺擔心餓壞了公子身子,所以讓家中婆娘做了些簡陋吃食,在此備著……”
這是一個階級森嚴的世界,作為處於最底層的農人,他們並沒有絲毫的尊嚴與地位,隻要常年能有一口飽肚飯菜,就已經無比滿足了。
落無塵要是拂袖大怒,狠狠地咒罵老漢一頓,他也覺得是正常的,這些錦衣玉食的富貴人家怎麽可能會吃他們家的粗茶淡飯,甚至連說上一句話都不大可能。
人與人之間,自有著天與地之間的巨大差別。
見落無塵一聲不吭,老漢頭顱越垂越低,臉上浮現出忐忑不安的神色。其實,他是鼓起了極大的勇氣而來。
三日前,這位公子與他交談之後,便在自家田間坐了下來,直到日落西山也不曾離去。
老漢歸到家中,與老妻說起這件事,就被她狠狠訓罵了一頓。
“世道本就不太平,天黑了你還讓一個孩子獨自待在田間,萬一遇到危險了怎辦!”
老漢一想也是,生性淳樸的他當即起身,挑著燈籠拎著鋤頭,又尋到了田間。見落無塵還坐在那裡,他不敢打擾,就遠遠地守了一夜。
一直過了三天,落無塵都不曾起身,老漢也知道些修練之事,便每日帶足了吃食到田裡候著。
最普通不過的臉,和發自內心的話語,讓落無塵感受到了如春風拂面般深刻的溫暖。
他心中微動,臉上流露出無比真誠的微笑,輕聲說道:“那便叨擾老伯了。”
老漢聽聞直起身子,心中歡喜萬分,隻覺得身前這位少年郎的樣貌,竟然那麽的親切大方。
幾根竹竿和稻草搭成的茅棚,底下低矮的空間裡擺著一張小木桌和兩隻木凳,桌上放著一個竹籃和一個陶壇。
竹籃上用灰布蓋著,裡面是雜糧餅和鹹菜塊,還有幾根洗淨的甜瓜;而陶壇裡是泡著青葉的清水。
雖幾日未進食,但落無塵腹中並不饑渴,
他還是在老漢期待的目光中坐在了木凳上,從竹籃裡拿出一塊雜糧餅吃了起來。 老漢的神色終於放松下來,又有些羞愧,他的家裡實在沒有好些的吃食了。
“老伯您也請坐。”落無塵說道,他將另一條木凳向老漢推過去。
老漢臉上帶著拘謹的笑,連連擺手,說道:“俺站著得勁些,不喜歡坐著。”
“老伯,您家是附近村子裡的嗎。”
“是的公子,俺們村子就在不遠處土坡後頭。”
“老伯村子叫什麽名字?”
“李村,俺們村裡男人都姓李。”
“唔,那老伯李村是直屬於京州嗎?”
“俺們村子是平縣最小的,而平縣屬於京州。”
“喔……”
落無塵頗有些費力地咀嚼著雜糧餅,邊和老漢說著話,好不容易吃完,他又倒了一碗清水飲下,才如釋重負地深呼一口氣,站起身來。
“多謝老伯。”落無塵由衷地感謝道,他已經把老漢的住址記在了心裡。
可惜自己身無分文,即便知道這老漢並非圖謀回報,可也想留些金銀之物助其改善生活,看來隻能以後有機會了。
落無塵不禁暗自苦笑,果然無論在哪,沒錢都不大方便啊。
“公子羞死俺了。”老漢的神色無比滿足,臉上皺紋擠在一起,聚著欣慰的笑容。
“看來要找個去處掙銀子,不然以後生活都成了問題。”落無塵告別了老漢,行在路上想道。
以後可是要做大俠的人,沒個正經工作怎麽能行,他摸著乾乾淨淨的口袋,突然覺得頭有些痛了……
“再不濟就去劫道,總不見的活不下去……”某個迷茫的人漸漸遠去,喃喃自語破碎在了柔風中。
……
峽谷低矮,遍布著丈許高的菱石,山縫裡稀稀拉拉地生長著白楊木,因缺少養分,已幾近枯死,仍頑強地聳立著。
深夜起風,從峽谷穿梭而過,發出如厲鬼尖叫的嘶吼聲,傳蕩向遠方。
“鐺。”
“噗。”
黑暗中突然響起金屬碰撞聲,無比刺耳,但很快被風聲壓蓋了下來。
片刻,兩道人影跌跌撞撞地從黑暗中衝出來,顯然內力耗盡,輕功無法施展。
“堂主……你,你快走,我來擋住他們。”
其中一道人影背上深深插著一支鐵箭,讓他身體再無力氣,嘴裡大口吐著鮮血。
他停下腳步,抬起長劍,目中閃過視死如歸的決然,在冷月之下,透著淒涼的血色。
另一道人影頓了一頓,欲言又止,拔身迅速向遠處逃去。
十幾息之後,急促而整齊的腳步聲接近,衣衫破空,無比銳利。
十名黑衣人手持長刀,一字排開,從黑暗中擠出身形,在山谷中停住腳步。
一名黑衣人走上近前,蹲在地上仔細觀察。
沙石上有一灘血跡,正散發著刺鼻的血腥味,他辨明了方位,正準備抬手指向,似突然想起什麽,臉色巨變,抽刀就往身旁地上斬去。
追殺的是兩個人,前方的地上隻有一個人的腳印。
黑衣人速度極快,長刀寒芒閃爍,狠狠一下擊在沙石地上,傳出刀入肉的悶響聲。
一刀命中,他的臉色已十分難看,抽刀正要回防,一旁的一顆白楊樹破裂開來,一道寒芒從中乍現,稍縱即逝,黑衣人的頭顱已滾落到一旁。
這一切,不過發生在呼吸之間。
其余黑衣人反應過來,一擁而上,將那個潛伏於沙石地下的人亂刀斬殺。
“追。”
一聲令下,剩余的九道黑影縱身躍起,隱跡而去。月光籠罩之時,那在荒原上不斷跳躍的人影,仿佛是黑夜裡的奪命蝙蝠,陰霾恐怖。
山谷中,兩具破碎不堪的屍體散落一地,殷紅的血水浸入沙石中。白楊樹隨風搖擺,似乎無比歡喜。
……
京州北,一片密林地。
黑蒙蒙的一片樹冠在夜風吹拂之下,發出“嘩啦啦”的聲響,為陰冷的時段平添了幾分寂靜。
月光穿不透密集的枝葉,林間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此時,灌木叢中閃亮著無數道幽藍的光亮,不停閃爍漂浮,如同深夜鬼火。
不時響起的細微低吼中可以辨別出,這是一群,饑餓的狼。
它們渾身毛發乍起,呲著獠牙,凶狠的眼睛緊緊盯著一棵樹下的人影。
這群狼已圍人許久,饑餓和對食物的渴望讓它們不願離去,而且靈敏的嗅覺告訴身體,那個一動不動的人渾身散發著充滿誘惑的味道。
至於它們為何還在遠遠望著,而不是撲殺上去。
隻是因為……它們恐懼。
是的,那個人讓它們感受到了發自內心的恐懼。
突然,那個人睜開了眼。
一道如利刃閃現的目光在黑暗中亮起,似繁星璀璨,又像紅日初升。
照亮了漆黑的林間,也刺進了群狼的心,它們再也不敢留在這裡,紛紛低吼一聲,夾起尾巴很快就逃不見了。
眼睛並不會發光,更不會起到燈的效果,那隻是人的勢,凌厲如刀劍的勢。
“有人往這邊來了。”
“他在被人追殺。”
“九個嗎,呵呵,有趣。”
清淡的話語聲從那人的口中傳出,打破了夜的幽寂。
百息後,沉重的腳步聲從林中響起,還帶著細碎的枯葉破裂聲和喘氣聲。
一個渾身血跡的人狼狽不堪地穿梭在樹木中,已經十分疲倦,終於體力不支被一條長在地表的樹根絆倒在地。
他慌忙抬起頭,手腳並用地想從地上爬起來,可惜身上已無絲毫力氣,又掙扎著跌入枯葉叢中了。
當林中響起尖銳的破空聲時,他才痛苦地抬起頭,面上帶著絕望之色。
“啊!”
他驚恐地發現,自己身前居然盤坐著一個人,正睜著明亮的眼睛看著自己。
“難道你也是來奪取仙物的……”
他的聲音低沉沙啞,語氣中透著濃濃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