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品以上官員才能穿大朱紅色官袍。
青州知州複姓慕容,名彥達,約摸五十來歲,生的有些肥胖,挺著啤酒肚,蓄著兩撮小胡子,面相和善喜感,只是眼袋很重。
這眼袋泛著青色,明顯不是天生,而是近日休息不足導致的。
“拜見知州。”
眾官員一起躬身行禮,隨後慕容彥達示意大家坐下,他精神不太好,可還是詢問了幾名生面孔官員身份來歷,其中就包括武植。
“陽谷縣知縣可不好當,在那個位置上,要有格局,更要有魄力。”
慕容彥達提點了下武植,言外之意就是要武植在泄洪時期維持社會穩定,將暴亂苗頭扼殺在搖籃裡。
武植自然點頭應承。
會議正式開始,這個時代官員開會就是大家坐在大客廳裡,一邊喝茶,一邊商討,比較隨意。
但還是有幾個文書負責會議紀要,等會議結束後,會議紀要會謄抄下來發送各與會官員手中,以免遺忘領導指示。
慕容彥達主持會議,針對未來青州地界即將到來的雨季防洪,逐條討論。
“首先是加固河道,咱們青州雖然有陽谷縣作為泄洪口,可萬一汛情過猛,各處河堤還是有決口之患。王大人,你負責河道,你說說………”
會議有條不紊的進行著,防汛涉及河道、倉儲、賦稅……等諸多領域,各主管官員都要分別向知州詳述本部對於防汛的準備章程,等待批示。
然後是各知縣陳述,如何做好糧倉的防濕、民夫預備、牲口防疫、道路和學堂加固、以及對孤寡老人的關照……
有些縣城裡是朝廷高官的故鄉,則會派人重點照看。
各縣防汛工作都差不多,為官者表面風光,更不乏貪官汙吏,可他們日常的工作,其目的,還是為了維護一方,造福一方。
陽谷縣的情況和所有的縣都不同,所以每次防汛會議都是最後一個重點討論,這次也不例外。
等諸位官員都報告完,也已經快到中午了,不過外面卻並不炎熱,天空近日總是靜謐多雲,似乎在醞釀著什麽。
外面涼爽,寬敞的議事堂內也不悶熱,待百溪縣的知縣說完話,終於輪到了陽谷縣。
來青州之前,謝軒已經給武植整理好了報告材料,陽谷縣防汛工作主要做的是監測龍河河道水位,一旦超過警戒線,就必須扒開大堤為青州其它縣泄洪。
武植在會上說的就是這些,一番常規報告下來,慕容彥達微微點頭,又照例囑咐了一句:“萬一今年發生汛情,那麽泄洪期間,泄洪區的災民們要提前妥善安置好,災民的情緒也要重點安撫,避免再出什麽亂子。”
“是。”
武植答應著,旋即道:“知州大人,下官有一個要求。”
“說吧。”
既然是開會,那麽各縣對青州有什麽要求,都可以提出來。
“如果今年一旦泄洪,那麽陽谷縣賑災的糧食,我要雙倍!”
武植此言一出,原本昏沉沉的議事堂頓時炸開了鍋。
“什麽?”
最先開口反對的不是負責錢糧賦稅的轉運司官員,反而是青州通判何田,他皺眉道:“胡鬧!賑災糧豈是你說要多少就給多少的?”
馬章立刻陰陽怪氣的附會:“陽谷縣的賑災糧年年都用不完,武知縣居然還要雙倍,是何意圖啊?”
其他官員也都紛紛搖頭,不認同武植要雙倍賑災糧,甚至有人直言:“陽谷縣民風不古,
每到泄洪就有災民趁機作亂,賑災糧減半都用不完。” 眾官員議論紛紛,各種自私自利,武植也是氣的站了起來。
“哼!災民作亂還不是因為賑災糧根本不夠!”
“大膽!敢在知州面前放肆!”何田立即喝斥武植。
“好了。”
慕容彥達擺擺手,開口道:“武植,官府賑災都是按照災民數量發放的賑災糧,你這種要求不合法度啊。”
官府的賑災標準是供給災民每日兩粥一饅頭,只是剛好保證災民吃不飽也餓不死罷了,況且每年雨季都在秋收之前,災民們看著滿地即將長成的莊稼被官府“人為”的淹死絕收,心中本就鬱憤難平,再每天低三下四的領那些可憐的賑災糧,心中自然更加怨恨。
這就是民亂的禍源。
前幾任陽谷縣知縣都清楚這點,所以後面他們索性不發賑災糧,一是想著讓百姓餓著肚子沒力氣暴亂;二是想把百姓逼離陽谷縣逃荒。
久而久之,陽谷縣泄洪區百姓越來越少,上面撥給陽谷縣的賑災糧也越來越少。
“知州大人,往年陽谷縣泄洪受災,百姓們多有逃荒,所以災民數量才會越來越少,今年如果泄洪,下官可以保證陽谷縣災民絕不會逃荒,所以才會要雙倍的賑災糧。”武植道。
“哦?”
武植這麽說,慕容彥達好奇了起來,其他官員也都很奇怪。
“呵,武大人真是大言不慚,洪災來臨,災民流離失所,你又有什麽辦法能控制住那麽多百姓?你會布天羅地網不成?”何田冷笑。
馬章道:“只是兩倍的賑災糧就能阻止災民逃荒,武大人未免太天真了,你涉世未深,很多事情還不懂。”
他神情傲慢,絲毫不掩飾對武植的輕視。
“嘴上無毛,辦事不牢啊!”
眾官員們也都看不上武植這樣一個二十來歲的毛頭小子。
“武植,如果你能把受災百姓都留住,兩倍賑災糧不是不能給你,不過你要知道,人多了也會生出更大隱患,萬一你控制不住,那殃及的就不止是陽谷縣,而會禍及整個青州。”
慕容彥達揉了揉眉心,滿眼的疲倦,但還是用盡量溫和的語氣道:“所以,本官勸你想清楚。”
慕容彥達意思是讓武植回去想明白再說,本意說完就宣布散會,可武植卻不給他散會的機會。
“回稟知州大人,下官已經想的清清楚楚,請大人批準。”
“這……”
慕容彥達愣了愣,環顧周圍眾官員,問道:“諸位以為如何?”
馬章立刻冷冷道:“當然是駁回了,賑災糧豈是他要多少就有多少的?”
“就是!太兒戲了!”
“不能給。”
………各縣知縣沒有一個支持武植的,哪怕武植已經許諾不讓災民流入他們縣。
“好啊!既然你們都反對,那今年龍河如果爆發汛情,我們陽谷縣就不開堤泄洪了,誰愛泄誰泄去!”武植也是有了脾氣。
“武植,你……”
幾個知縣率先站了起來,有些驚恐的看著武植。
因為每次發洪水都有陽谷縣泄洪,其他四縣河堤這些年修繕多有松弛,防洪能力大不如從前。
陽谷縣如果不泄洪,那麽一旦爆發洪水,青州其余四縣都有決堤之險,尤其是在陽谷縣下遊的桃園縣河堤壓力最大。
“大膽!陽谷縣泄洪是青州府衙並京東東路四使商議結果,武植,你敢抗命犯上?”
一直沒說話的何田訓斥起了武植。
“到時候你們若是給夠我災糧,我自然泄洪,若是不給,那我就抗命了!”武植索性翻臉,直言道:“讓我們陽谷縣百姓遭災也就罷了, 還舍不得給糧,就算鬧到朝廷那裡,我也不怕!”
此言一出,議事堂裡頓時鴉雀無聲,慕容彥達沉著臉不說話,其余官員各有心思。
這種損一縣而保其他縣的政策雖然在青州內部被認為是正確的,可若鬧上了朝堂,肯定會引來無數詬病。
往小了說這是“惰政”,往大了說是“政治不正確”,官家愛民如子一視同仁,治國安邦豈能拆東牆補西牆?
何況還是因為多要一倍災糧這種小事,青州高層斷然不會讓這件事鬧到朝廷的。
馬章等人想的是,如果鬧到朝廷,那麽處於弱勢的武植肯定會給朝廷留下為民請命的好官形象,反倒顯得他們狹隘了。
眾人沉默的時候,武植坐下喝了口茶,他可不是一時興起,實際上這次來青州開會的主要目的就是敲竹杠。
只要兩倍算便宜他們了。
“好吧,就如你所願!”
好一會兒,慕容彥達捏了捏眉心,答應了武植。
其他官員也都想明白了其中厲害關系,沒人出言反對。
何田出言警告武植道:“不過武植,你要記得你的保證,如果泄洪,陽谷縣災民,不許湧入臨縣!”
馬章緊跟著道:“若是湧入,到時候別怪我們不客氣!”
往年他不敢驅趕災民,怕民亂的帽子扣自己頭上,但現在武植已經作了保證,那麽馬章打算到時候調兵堵住桃園縣各路口,阻止陽谷縣災民進入。
到時候陽谷縣內肯定雞犬不寧!
想到這裡,馬章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