溥儀此次來青一共住了兩個多月時間。
其實他原本的打算是過了年就走,哪知道進入三月份以後,山東戰事頻繁,這時候回天津,簡直就是西天取經的唐僧,就等著沿途的山匪胡子打劫了。
所以這一住,就一直住到了四月份。
不過在島城呆的這段時間,溥儀也沒閑著。除了和老臣們吟詩唱和,還與各國駐島城的領事公使有了頻繁的接觸,尤其是日本人,對溥儀更是殷勤。
所以今天這場答謝晚宴,也是應有之義。
“白先生,此次來青,主要還是會見老朋友,但是能認識白兄,也算是不虛此行,尤其是白兄留洋出身,對國外及世界局勢見解精辟,溥儀也是受益匪淺啊!”
溥儀乾瘦的臉上紅光滿面,露出壓抑不住的喜色――倒不是因為耿朝忠來拜訪,而是因為今天下午的收獲可真不少。
現在不到下午五點鍾,已經陸陸續續來了不少回帖和禮金,溥儀和婉容一盤算,這場宴會,少說也得收取3000大洋的禮金。這還沒算上白老板,日本人的重禮,這島城,還真是冠蓋雲集啊!
“皇上,小弟也隻是久居南洋信息通達,一點淺薄意見而已。不過,小弟還是提醒皇上,辭行的晚宴可以辦,但千萬不要著急著回去。要知道,盯著皇上的人可是不少哪!”
耿朝忠依然面目誠懇的勸著溥儀――晚宴在晚上六點鍾開始,耿朝忠並沒有進會場,而是坐在樓上和溥儀等人閑談,樓下的宴會廳自然有周鴻漸帶人處理。
“無妨,”溥儀搖搖手,“我這回回去取道海路,直接從島城坐船回天津,我就不信這山匪還衝到海上?”
旁邊的婉容白了溥儀一眼。
溥儀心下一緊,知道自己有點口不擇言了,這回去的路線行程可都是機密,這麽隨隨便便的說出去,還真是有點不知所謂。
“皇上慎言。”耿朝忠也在旁提醒。
溥儀點點頭,也不再談及此事,開口對耿朝忠說道:
“白兄,你前天所言,讓我不要回天津,也不要回北平,最好前往國外。我不是沒考慮過,並且我也有宗親去國外遊學,但是我卻不太方便。其中原因,我想白兄應該也應該明白。如果隻是我自己倒還好說,但我這一大家子人,目標太大,想要平平安安的出去,可就難了。”
耿朝忠微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對溥儀的話表示理解。
前幾天,耿朝忠建議溥儀留學美國,在國外靜觀風色,不過被溥儀拒絕了。
理由還是所謂的一大家子人,民國政府不允許等等。
其實,耿朝忠心裡明白的很,這家夥,還是放不下權力。尤其是日本人那裡,說不定已經給他承諾了什麽。
所以此次耿朝忠也不再多言。他知道,光憑自己的一句話,想要改變溥儀去東北的歷史進程還不太容易。不過,能對他有所掌握也不是什麽壞事。
正閑談間,樓下有人跑上來,在溥儀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溥儀側耳一聽,臉上頓時露出笑容,看著耿朝忠說道:
“正好,日本領事小泉敬四到了,剛才打電話,還說要給我帶個驚喜,咱們看看到底是什麽驚喜?”
驚喜?
隻要不是驚嚇就行。
耿朝忠依然有點忐忑。
那邊婉容已經做了個萬福,慢慢的走上樓去了――對日本人,婉容還是很少露面。畢竟日本人的口碑一向很差,能不見面自然是好的。
腳步聲傳來,耿朝忠的臉色有點難看起來。
他聽得很清楚,兩個個男的,一個女的。
一個領路的仆人,
一個小泉敬四,另外一個腳步輕快的女人是誰?領事夫人,領事夫人。
耿朝忠的心裡默念。
躬身領路的仆人先出現,然後,一個風度翩翩,身穿西洋禮服的中年亞洲男人在仆人的指引下露面了。
最後,一個盛裝打扮但卻難掩稚氣的年輕小姑娘也提著裙角走了出來――她圓臉圓眼,略帶羞澀,看年齡,絕對不會超過十六歲。
於是,耿朝忠臉上露出了笑容。
是苦笑。
來的人,不是純子還能有誰?
不過純子好像很是害羞,一直低著頭,而耿朝忠又站在溥儀身後,還不是那麽顯眼,暫時還沒有被純子看到。
不過這也隻是自欺欺人罷了,被純子看到隻是時間問題。
溥儀和小泉敬四也是第一次見面,兩人開始問好寒暄,而耿朝忠則側著身子避開小泉和純子的視線――這種場面他不是沒想過,隻能見招拆招了!
兩人站在門口,互相寒暄完畢,溥儀身子一側,開始把耿朝忠介紹給小泉。
“領事先生,您好,我給您介紹一下,這是白展堂白老板,想必小泉領事也早有耳聞吧!”
“領事您好!”
耿朝忠一下從溥儀的身後閃出來,猛地擋在了溥儀的身前,把溥儀看向純子的視線擋的嚴嚴實實。而他的步子似乎邁的大了一些,與小泉的距離似乎也靠的稍微近了一點――但恰好,耿朝忠的腦袋從小泉的肩膀上露出,正好出現在了純子的眼前。
純子看到耿朝忠的臉,頓時張大了嘴巴,就要發出叫聲,但是,耿朝忠對著她調皮的眨了眨眼睛,純子已經發出的半個“啊”字又咽回了肚子裡。
“啊,不好意思,這位是?”
耿朝忠一邊朝純子眨眼,一邊故作驚訝的問道。
純子的臉色已經平靜下來,嘴角甚至還露出一絲笑容――顯然,耿朝忠的眨眼讓她以為這是一場好玩的遊戲。
於是耿朝忠一邊道歉,一邊退到了溥儀的後面。
小泉聽到了女兒的聲音,回頭看向女兒,發現純子的臉上微微有點變色。
不過,小泉也沒有在意――這是女兒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有所不適很正常,他微笑著鞠躬,用外交官特有的,略帶磁性的聲音介紹著自己的女兒:
“哦,尊敬的皇帝陛下,剛才忘了給您做介紹了,這是家女小泉純子,今天是第一次來到這種場合,也是為了一睹皇上天顏。”
“果然天生麗質,領事閣下可真是養了一位好女兒啊!快請進,快請進!”
溥儀看了一眼小姑娘,卻沒有多大感覺。
事實上,自從溥儀發現自己的毛病以後,就很難對女人產生什麽大的興趣了。
四個人互相謙讓著走進了客廳,純子依然低著頭,隻是偶爾用眼睛瞟瞟耿朝忠。
她有點搞不清楚,伊達大哥哥怎麽又變成什麽白老板了?
不過,既然伊達大哥哥剛才偷偷對自己眨眼睛,那就說明,他還沒有忘掉自己。
一會兒找機會偷偷問問他。
純子暗暗下定決心。
其實,換作一般小女孩,早就把耿朝忠忘的差不多了。
但是純子不同,她被關在領事館,除了父母和家庭教師,見到的陌生人可以說是鳳毛麟角,所以,幾乎每一個在他生命中出現的陌生人,他都會牢牢記在心裡。
更何況,方志同還經常去日本領事館拜訪,所以,她對這個一直不露面的伊達大哥哥尤其上心。
幾個人開始聊起天來,這種場合,又是第一次見面,耿朝忠是不會對小泉領事說出正題的。
溥儀也隻是為耿朝忠創造一個機會,與小泉見面商談的事情還得看以後的接洽。
所以,耿朝忠大部分時間都是傾聽,偶爾附和的插幾句嘴。
不過,從溥儀的言談中,小泉也看得出來,溥儀對這個白老板很是看重,小泉的心中也不由得對這個最近幾個月在島城頗有聲名的白老板高看幾分。
“對了,領事閣下說要給我一個驚喜,不知是什麽呢?其實,今天能見到閣下,我就已經非常高興了。”溥儀問道。
“難道是令嬡?”耿朝忠又笑嘻嘻的插了一句嘴。
“哈哈,”小泉呵呵一樂,不以為意,“當然不是,鄙人此次前來,是為陛下帶來一個好消息。”
“哦?”溥儀臉上露出好奇的神色。
耿朝忠則站起身來,開口道:
“在下出去方便一下,去去便回。”
然後開始往外走,順便又偷偷給純子打了個眼色。
耿朝忠可沒興趣知道小泉的驚喜――日本領事能帶來的消息,不會是什麽天大的秘聞。他現在最想做的是,先把純子穩住。
耿朝忠先上了個廁所,然後假意在洗手台旁邊洗手,直到快要把手搓破的時候,純子才從身後走了過來。
“純子。”耿朝忠用日語低低的說道。
時至今日,耿朝忠的日語已經可以糊弄大部分人了,當然,糊弄純子這個小孩子更加不在話下。
“伊達哥哥,你怎麽在這裡?”
純子圓圓的臉上一片通紅,看上去很是興奮。
顯然,她對耿朝忠的所作所為很是好奇。
“我在完成任務,軍部的任務。”耿朝忠面色嚴肅的說。
“需要我配合嗎?我能為你做些什麽?”純子更加興奮了。
“能,”耿朝忠點點頭,看著純子的眼睛,認真的說:
“首先,把你身前的水龍頭打開。”
純子看了一眼水龍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趕緊把水龍頭擰開,假裝洗手。
“你不能把我執行任務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包括你的父親。你的父親是外交戰線,和我們特高課不是同一條線。按照紀律,我們是不能互通情報的。”
耿朝忠述說道。
純子的頭像小雞啄米一樣猛點――她才不想把這麽好玩兒的事情告訴爸爸呢!如果告訴爸爸,那就一點都不好玩兒了!
她早就覺得伊達大哥哥很神秘,與伊達大哥哥在一起的日子也分外刺激。尤其是,還能一起完成軍部的任務,簡直再偉大沒有了!
純子的心裡,已經在高喊萬歲了!
“我們怎麽接頭?”純子好像想到了什麽似的。
“呃。”耿朝忠有點發呆。
外交官的女兒懂得真多,怎麽和純子接頭這件事情他還真沒想過。
“你可以用電話,但是,千萬不要讓任何人發現。我的號碼是:05326788。”
耿朝忠說完,純子趕緊點頭默念電話號碼,片刻後,開始慢慢的點頭,表示自己記住了。
不過,她的臉上卻有一絲失望之色。
顯然,外交官的女兒,覺得用電話接頭這種事情實在不太刺激,也不像是一個高級間諜的接頭方式。
耿朝忠迅速明白了純子的想法,連忙繼續說道:
“當然,這隻是最後的方式,我們平時接頭有另外的方式。我會在領事館門前的河野壽司店裡和你接頭。注意,如果領事館門前東頭的大樹上畫了一個紅十字,那說明我們接頭的時間到了。你就在當天中午的十二點鍾,去河野壽司店找我接頭,你明白了嗎?”
純子繼續凶猛的點頭,顯然,這個接頭方式比較符合她的預期。
“那我怎麽聯系你?”純子歪著腦袋又洗了半天手,才問道。
“我們是單線聯系,我是你的上級。你不需要知道怎麽和我聯系,只需要等待我的聯系就夠了。注意,你的代號叫做,蟹。注意,一定要小心謹慎,千萬不能暴露,否則會損害天皇的榮耀,你滴,明白?”耿朝忠滿臉嚴肅的說。
“好!”
純子的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顯然,這是一個神聖的任務。這個神聖的任務成功的調動起了純子的使命感。
“好了,我的時間很緊,你先回去吧,我一會兒再回去。”
耿朝忠吩咐純子。
得到任務的純子明顯有點興奮,一蹦一跳的跑了回去。這讓耿朝忠很是擔心,他和純子之間還沒來得及接頭,就會被小泉敬四發現。
............
幸好,純子的任務完成的還不錯,至少,一直等到晚上六點的晚宴開始後, 純子還沒有暴露。
不止是沒有暴露,純子還變得非常活躍。
她跟在父親身邊,臉上不時露出甜甜的微笑,學著母親的樣子,適時的恭維對方――外交官家庭的耳濡目染,讓她天生就具有交際花的本能,並且,她又是那麽的年幼。
這種故作成熟的小大人形象,更讓所有人都對她產生一種十分好笑卻又分外欣賞的感覺。
耿朝忠終於放下心來,開始享受這場晚宴。
說是享受,其實就是喝酒。
自從玉真走後,他就老想喝酒。
雖然知道,作為一個特殊身份的人,不該隨意喝酒,但是耿朝忠卻總是控制不住自己。
好在,這場晚宴裡,還沒有人能把他灌醉。
更何況,還有小易在旁邊看著他。
當他與場中每一個人都碰杯一次以後,他就知道,自己該走了。
“小易,帶我回去吧!”
耿朝忠吩咐小易,然後不動聲色的給純子做了個暗示,然後走出了會場。
.........
出了門,被冷風一吹,耿朝忠有點醺醺然起來。
他鑽進車後座,突然無意識的問了一句:
“小易,你說上海有什麽好?為什麽大家都去上海?”
“上海人多,人多熱鬧。”
小易一邊開車,一邊說道。
“等著吧,有一天,我們也會去上海,我們還會去東京,還會去巴黎,去倫敦,去伊斯坦布爾。”
“好的,老大。”小易回答。
耿朝忠頭靠著後座,慢慢的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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