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見面的特高課密諜,居然是久未謀面的北原香子,這是完全出乎耿朝忠意料之外的。
日本男女間諜之間的關系極度混亂複雜,本身日本人對男女關系的看法就很隨便,身為密諜,則更不會在乎這些。很多女間諜早在大約十四五歲的時候就被迫和訓練他們的教官發生關系,以降低她們的廉恥之心,變為最純粹的情報機器。
所以,成年的日本女間諜,非常擅長用美色來獲取情報,著名的川島芳子就是一個例子。
如果自己今天拒絕了北原香子,對一個日本人來說,那是一件非常不可思議的事情,耿朝忠在車上經過了再三考慮,終於還是決定放下自己中國人的身份,真實的扮演一回日本人。
當然,如果說沒有本能的驅使,也是違心之言。但隻要保持本心,耿朝忠不認為自己做的有錯。
現在看來,北原香子對自己是很信任的,按照紀律,她本不應該告訴自己的真實姓名和現在潛伏的地點以及化名,但是北原香子卻毫無保留的告訴了自己,這是一個對自己十分有利的條件。
下一步,就是解決谷狄華雄的事情了,這也是自己今天本來的任務。
耿朝忠駕車不斷前行,沒多久,就來到了文登路鹽田公館附近,凌晨一點,島城的街頭早已空無一人,被爬山虎和綠蘿覆蓋的鐵柵欄裡,鹽田公館那座三層小樓仿佛是一個張牙舞爪的怪物,隨時都能將進入其中的所有吞噬。
說實話,雖然很早就知道了谷狄華雄的大名,並且因為北川的關系,還和鹽田公館發生過間接接觸,後來更是有過激烈的交鋒,但耿朝忠並沒有真正見過谷狄華雄。
本來,在海棠閣爆炸案後,耿朝忠的第一目標就是谷狄華雄,但是在佐藤發來電報,說谷狄華雄想要和自己見面後,反而不太好下手殺死谷狄華雄了。
如果在會面中殺死谷狄華雄,那是一定會被鹽田公館和佐藤懷疑的。更何況,谷狄華雄行蹤詭秘,老謀深算,想要殺死他,也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所以,耿朝忠並沒有想好,要不要和谷狄華雄見面,何時見面,以何種方式見面。
其實,從實用主義的角度考慮,殺死谷狄華雄並非是必然選擇,這個特務頭子一旦回國,也就失去了對自己,對國家的威脅。回了國的谷狄華雄,也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日本糟老頭子,殺不殺,其實無關緊要。
冒著暴露自己風險的角度去殺他,從利益角度看,得不償失。
不過,這家夥如此針對自己,確實有點咽不下這口氣。
是忍一時之氣呢,還是隻圖個痛快?!
這是一個潛伏人員經常會遇到的選擇。
比如說,對方殺了自己最親愛的朋友,愛人,同志。但這時候殺他,卻完全不符合大局,甚至有時候還要違心的去保護他。這種煎熬,也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
或者,以一種不被人懷疑的方式乾掉谷狄華雄?
耿朝忠眯著眼睛,開始思考這一種可能性。
不被人懷疑的方式,那就需要一個不被人懷疑的身份,或者谷狄華雄死的完全符合常理,任何人都不覺的那是一個意外。
雖然谷狄華雄已經年近七十,是黑龍會最老的幾個頭目之一。但是,黑龍會的幾個頭目都是破落武士出身,身體十分強健,並無任何疾病,這是耿朝忠早就調查過的事情。
並且,想要給谷狄華雄下毒也並不容易,鹽田公館布置周密,廚子夥夫都是日本人,對谷狄華雄忠心耿耿。早在徐先勇當科長的時候,就曾經想到過潛入鹽田公館下毒,但事實證明,毫無可行性。
看來,隻有在谷狄華雄歸國的途中下手了。
耿朝忠沉思良久,終於下定了決心。他將車開到鹽田公館大門口,開始不停的按喇叭,公館門前的小屋裡,很快走出一名身著和服的日本浪人,隔著鐵柵大聲的詢問。
耿朝忠沒有說話,拿出早已準備好的信件,隔著鐵柵欄就扔了過去,那日本人嚇了一跳,連忙跳開,耿朝忠用日語大喊:
“一封信而已。”
看門人半信半疑的撿起信件看了一眼,然後很快就跑向了公館內。
看到看門人離開,耿朝忠駕車開向了他現在的落腳點,即墨路附近,伊達老太太留給他的房子。
這間屋子,是剛來島城時候,伊達老太太用一塊大洋的價格租給自己的,但後來伊達老太太回國病死,伊達之助被自己殺死,這間屋子就徹底成了無主之物。
不過,鑒於身份敏感,耿朝忠自從加入黨調科以後,就搬離了這間屋子。
現在劉一班已死,耿朝忠已死,知道這間屋子的人恐怕也就剩下了小泉純子那個小姑娘,所以耿朝忠又重新啟用了這間房子,最近這兩天都在這裡落腳。
不過,當耿朝忠把車停在兩個路口外,然後步行走到這座日式居所的時候,發現二樓自己的臥室居然有燈光閃爍。
耿朝忠心裡咯噔一下,難道自己暴露了?
躡手躡腳的走到樓下,發現門沒有上鎖,而自己清晰的記得,早上出去的時候,自己明明是上了鎖的。
看來,有人進去已經是無可置疑的了。耿朝忠趴在窗口,仔細傾聽了一會兒,發現裡面傳來了悠長的呼吸聲,看來這人很大膽,佔了別人的屋子,居然還能安心睡覺!
耿朝忠想了想,沒有推門進去,而是順著門廊輕輕一躍一搭,就已經爬上了二樓的窗口,窗戶沒有關,耿朝忠推開窗戶,跳進了自己的臥室。
屋裡點著蠟燭,對著牆壁的地方,擺著一副畫像,上面還搭了一副挽聯:
憂國身先殉,遊仙夢不回。
橫批是:耿君千古。
定睛一看,那畫像上的人栩栩如生,音容笑貌宛在,不是自己,又是誰?!
耿朝忠呆住了, 想笑,又想哭。
看到畫像,他已經知道這是誰的傑作了。
輕輕推開門,就著月色,耿朝忠走到了樓下,一樓有一間臥室,是以前方志同的居所,呼吸聲正是從裡面發出來。
耿朝忠靜靜的站在那裡,沒有推門進去。
他想起了以前和方志同在這間屋子生活的歲月,他給自己做飯,洗衣服,打掃衛生,自己教他寫小說,教他斷章,教他標題黨。
但是,現在的自己,已經是一名身份複雜的暗諜,而這時候的方志同,也早已成為了島城最大的平民報的總編輯。
隻是,再多各自牛逼的日子,也比不上一起傻逼的歲月啊!
足足站了半刻鍾,耿朝忠又重新走回了二樓,拿起自己的畫像,放在蠟燭上,慢慢的燒成了一堆灰燼。
然後,跳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