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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疆》一千一百九十四 雨下個不停
外面的雨勢似有越下越大之勢,史彌遠獨自一人坐在書房,目光緊緊盯著眼前香爐裡快要燃盡的一根香,隨著香頭的最後一截香灰無聲的掉落進香爐裡,那原本嫋嫋升空的青煙,在香頭處瞬間變得有些混亂。

 而就在此時,書房門口處也響起了敲門聲,下人恭敬的走進,站在書房門口沉聲道:“老爺,夏將軍回話,榮國公趙師夔出發了。”

 “好,下去吧。”史彌遠靜靜的望著眼前的香爐說道,裡面的香此時也燃盡了最後一縷青煙。

 隨著下人緩緩把門帶上離去,坐在椅子上的史彌遠這才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原本凝重的神sè也變得微微輕松了一些。

 過了片刻後,史彌遠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一般,起身便往書房外走去,而此時在書房外面,儼然已經站著數十名殿前司、侍衛司的兵士在聽候差遣。

 “去新安郡王府。”史彌遠奪過下人在身後撐起的油紙傘快步向外面走去。

 隨著史彌遠率先離開,數十名頂盔摜甲的兵士立刻冒雨緊緊跟隨在史彌遠的身後,雨水使得兵士身上的盔甲格外的明亮,甚至是在雨天看起來且多了幾分肅殺、凌厲之意。

 府門外的馬車顯然早就在等候史彌遠,隨著史彌遠坐上馬車後,連同原本就一直在府門外的其他兵士,共一百多人的隊伍,開始護送著馬車駛離史彌遠的府邸。

 大雨讓整個臨安城顯得格外朦朧,但不知為何,今日的臨安在大雨中卻是顯得少了幾分詩情畫意,反而是朦朧之中處處都透著殺機重重的味道。

 街道上的豪奢馬車大部分都有兵士護衛,而禁軍今日也比往常要多了不少,從而也使得因為雨天而顯得冷清的街道,在這個時候顯得更加寂寥。

 一連數日的雨天,顯然讓臨安的百姓賞雨的欲望開始降低,各條街道、小巷之上,也不再像前幾日那般,充滿了感受下雨天的窈窕身影與翩翩公子。

 大部分的百姓顯然都喜歡在雨天聚集於酒館、茶肆,而在臨安城有威望、有錢有勢者,此時要麽是在家裡與好友談天說地,要麽便是在風月場所與佳人你儂我儂。

 賭場這幾日的生意同樣是最為紅火,從而也使得一些想要輕松賺的一些意外之財的百姓,要麽是傾家蕩產,要麽是內心之中後悔不已,要麽是面紅耳赤的東借西湊,想要把今日輸掉的賭資撈回來。

 一家不大的酒館屋簷下,鍾蠶無聲的蹲在牆角避雨,而連同他一起避雨的,則是一條不知從哪裡跑過來的大黃狗,一人一狗在屋簷下,已經是不知不覺的大眼瞪小眼僵持了約莫有一刻鍾的時間。

 蓑衣人的腳步聲打斷了鍾蠶與大黃狗的僵持對視,一人一狗幾乎是同時望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

 “頭兒,史彌遠出府了,目的地是……新安郡王府。”一名種花家軍的兵士,抹了抹臉上的雨水對鍾蠶說道。

 “查出來昨日裡秘密抵大新安郡王府裡的馬車中是何人了嗎?”鍾蠶依舊是蹲在屋簷下問道。

 “還沒有,時間太短,不過估計也快了。”種花家軍兵士說道。

 “繼續查。”鍾蠶撓撓頭,而後想了下道:“暫且不必理會史彌遠,還是命兄弟暗中緊守信王府那一坊之地,告訴他們,誰若是事前暴露了行蹤,腦袋給他擰下來。”鍾蠶繼續蹲在屋簷下說道。

 酒館的左首不遠處,便是通往信王府坊地的一條最為寬敞的街道,所以若是如葉青所猜測那般,史彌遠真的會來個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話,那麽就應該是從這裡進入信王府才是。

 “好,我知道了,那你們兄弟二人繼續賞雨。”種花家軍兵士看著一人一狗,調侃一聲後便立刻撒腿就跑。

 “狗也比史彌遠忠誠,你懂個錘子你!”鍾蠶根本沒打算去追打調侃他的兵士,但嘴上還是不能落人後。

 朦朧的雨幕使得種花家軍兵士的身影快速的消失在天地之中,一人一狗不自覺的竟然是同一時間一起伸了個懶腰,只是當鍾蠶想要跟大黃狗套近乎時,伸完懶腰的大黃狗則是默默的瞟了一眼鍾蠶,而後調了個頭,以屁股對著鍾蠶再次懶洋洋的趴下繼續賞雨。

 新安郡王的府邸處,百十名殿前司、侍衛司的兵士在門口整齊的一字排開,史彌遠的馬車停在府門前的正中央,而此時在新安郡王的府邸門口處,赫然已經站著三個男子。

 新安郡王趙士誠、舒王趙師意,以及趙師意之子趙貴誠,不等史彌遠走下馬車,在馬車剛剛停下後,便立刻在其父趙師意的眼神示意下,手撐油紙傘向著史彌遠的馬車奔去。

 趙貴誠整個人完全暴露的大雨之中,手裡的油紙傘則是完全罩在史彌遠的頭頂為其遮風擋雨。

 史彌遠也不客氣,只是回頭微微對趙貴誠點點頭後,便向著向他行禮的趙師意以及趙士誠二人走去。

 簡單的寒暄之後,三人便在主人新安郡王趙士誠的引領下,向著府裡的前廳走去。

 在幾人隨著趙士誠進入到新安郡王府時,郡王府裡的女主人唐婉,此時則在偏廳裡神sè憂慮的偷偷打量著幾人。

 昨日裡舒王與其子趙貴誠突然悄悄抵達臨安,已經讓他們夫婦是心頭大吃一驚,而今日,竟然連史彌遠都親自跑到了自己的府邸,身為女子天然的直覺,瞬間就讓唐婉意識到,如今這一切絕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這麽尋常。

 新安郡王趙士誠雖然在含笑招待舒王趙師意,以及當朝左相史彌遠,但內心裡此刻則是七上八下、忐忑至極。

 昨日裡舒王悄悄抵達臨安後,便讓他們夫婦感到了一絲絲的不尋常,甚至是因為舒王趙師意的到來,讓趙士誠、唐婉夫婦昨夜裡一宿都沒有睡好。

 而今日一早,舒王甚至都沒有打算進宮,或者是稟奏朝廷他到達臨安的消息,反而是一早就告訴他們夫婦,今日左相史彌遠會來府裡看望他們父子。

 因為舒王趙師意輩分的緣故,使得唐婉夫婦也不得不恭敬有加的笑臉迎人,顯然身為宗室小輩的他們,還無法去詢問趙師意此次悄悄來臨安的目的。

 但不管如何,在史彌遠駕臨他們郡王府後,趙士誠、唐婉夫婦的心頭就像是被放置了一塊千斤巨石一般沉重。

 不同尋常甚至是帶著一絲詭異的氣氛,在新安郡王的府邸裡緩緩蔓延,趙士誠笑容滿面的招呼真正的稀客、貴客史彌遠坐於上首,而後趁著史彌遠與趙師意、趙貴誠父子寒暄之際,隨口找了個借口快步退出了前廳。

 快步走進偏廳,就看到一臉擔憂的唐婉正望著他,心頭沉重的夫婦二人互望一眼,如今就是再遲鈍,也都已經能夠清楚的意識到:舒王趙師意父子秘密來到臨安一事兒,絕非尋常之事兒。

 “夫人……。”趙士誠有些手足無措,臉上更是寫滿了驚慌與忐忑。

 自從唐婉嫁給他後,這個郡王府裡的上上下下,幾乎都是靠唐婉來打理,而他趙士誠,也不自覺地漸漸開始凡事都要依賴唐婉來做決斷。

 而唐婉也總是能夠把府裡的上下打理的順順當當,最重要的不管任何事情,不管是人前人後,還都能夠給足趙士誠這個新安郡王顏面,使得不管是在整個新安郡王府內,還是他們的親朋好友間,新安郡王都有著十足的存在感與顏面。

 “朝廷與聖上顯然不知道舒王已經來到臨安……。”唐婉蹙眉直奔疑惑說道。

 “不好說啊。”趙士誠兩手一攤,有些誠惶誠恐道。

 “夫君此話何意?”唐婉有些莫名道。

 趙士誠想了下後,便解釋道:“夫人有所不知,剛剛我與舒王府門外迎候左相,左相竟然是帶了足足有上百人的兵士,而且這些兵士並非是禁軍,是宮裡殿前司、侍衛司的打扮,一個個頂盔摜甲、殺氣騰騰的氣勢,莫不是臨安城又要發生什麽大事兒不成?”

 唐婉心頭一震,甚至是整個人都感覺到有些眩暈,一把抓住趙士誠的說急急問道:“夫君可以肯定,絕不是禁軍?”

 “絕不是什麽禁軍,殿前司、侍衛司的人,我又不是不認識,又不是從來沒有去過宮裡。”趙士誠篤定的說道,而後想了下後道:“夫人,你看會不會是因為下雨的緣故,所以才會有殿前司跟侍衛司的人跟隨在左相左右?”

 唐婉立刻否定的搖著頭,雙眼有些放空,喃喃道:“絕不是這般簡單,若是這般簡單的話,那麽就不該是左相冒雨前來拜訪舒王了,該是舒王冒雨去左相府裡拜訪左相才是。”

 趙士誠不自覺的歎口氣,唐婉說的確實有道理,雖然舒王趙師意也是宗室的王爵,但久不在臨安,而且史彌遠如今在朝是位高權重,舒王即便是身份再高貴,也不可能讓史彌遠來冒雨

 主動拜訪他才是,何況舒王父子還是悄無聲息的抵達臨安呢?這就不得不讓人懷疑其中會有什麽隱情了。

 “那眼下……以夫人之見,我們該怎麽辦?”趙士誠也知道今日事情的嚴重性跟詭異之處,但不管如何,還是多少有些僥幸心理,自然是希望不管臨安要發生什麽大事情,最好不要牽連他們夫婦就好。

 可如今,自己不去找事兒,但架不住事兒找上門來。

 跟舒王同是宗室,而且舒王比他還高一輩,來到臨安後便第一時間來到他新安郡王府,不管出於什麽目的,他們夫婦都沒有半點理由可以拒絕。

 唐婉則是依舊緊緊抓著趙士誠的手不放,神情顯得極為凝重跟認真,看著忐忑不安、誠惶誠恐的趙士誠,語氣平靜的說道:“眼下恐怕只有求助於燕王了。”

 “求助燕王?這……。”趙士誠愣在了原地,腦袋有些短路,疑惑道:“這……這事兒跟燕王又有何關系?”

 唐婉看著趙士誠身上寫滿了拒絕二字,不自覺的歎口氣,雖然他們夫婦與燕王葉青之間的關系,談不上有多麽深厚的私交,但最起碼燕王也從來沒有想過要加害他們夫婦二人,甚至還曾經三番五次的幫過他們夫婦。

 即便是前幾年,趙士誠想要在朝堂之上再進一步一事兒,葉青最終並沒有幫上忙,但不管如何說,葉青對於他們夫婦還是善意多過惡意。

 而且前幾年趙士誠之所以沒有在朝堂之上更進一步,並不是葉青的過錯,而是因為趙士誠打心裡有些害怕葉青,十分抗拒跟葉青打交道,所以才不願意有求於葉青。

 再次歎口氣的唐婉,望了一眼窗外的雨勢,以及偏廳的門口後,拉著趙士誠的手又往裡走了幾步,而後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夫君難道就不覺得,舒王之所以來臨安,以及左相主動來咱們府裡拜訪舒王,會跟燕王被賜封一事兒有關嗎?”

 “你是說……?”趙士誠反抓住唐婉的手驚訝道。

 唐婉低頭看了一眼趙士誠那有些冰涼的手,緩緩道:“我大宋立國以來,想要封王何其艱難?榮國公趙師夔到如今雖然深受聖上信任與重要,但不還只是一個國公?而燕王還並不是宗室,但卻因為在北地的不世功績被賜封為燕王,夫君難道不覺得,如此會惹得其他宗室因而嫉恨葉青嗎?”

 “這些……這些終究是聖上的事情,跟咱們又有什麽關系?舒王已經是王……。”趙士誠腦子裡開始有些混亂與煩躁。

 其性格與處世之道,向來信奉獨善其身,而唐婉也對她夫君這一點兒感到很欣慰,最起碼趙士誠那點輕薄的野心,不會給他們夫婦帶來朝堂的打壓以及滅頂之災。

 但顯然並非是所有的宗室都能夠做到向趙士誠這般,信奉獨善其身之道,顯然也有人蠢蠢欲動、對朝堂是野心勃勃,特別是有了趙汝愚這個前車之鑒後,其他宗室自然是想要明裡暗裡的爭相效仿。

 “舒王是王爵,但左相並非是王爵。”唐婉繼續解釋道:“如今左相跟舒王糾纏到了一起,而且榮國公跟左相之間又是走的很近,這還不明顯嗎?”

 “夫人的意思是……。”趙士誠思索了下後,有些試探道:“你是說左相跟榮國公也想要封王?所以他們才會拉攏舒王來幫他們?那他們找慶王或者是吳王豈不是更好、更直接……。”

 唐婉無奈的翻了翻白眼,對於自己的夫君到現在還不開竅,內心真是充滿了無奈,耐著性子解釋道:“吳王趙師淳雖然也是人選,但夫君別忘了,吳王不過是才剛剛被賜封王爵不久……。”

 “那慶王豈不是更為合適?不管如何說,如今也是聖上的皇叔……。”趙士誠顯得有些理直氣壯道。

 唐婉無奈的抽手拍打了下趙士誠,繼續說道:“你啊,真是不開竅!你也不想想,慶王是宗室哪一支?榮國公趙師夔、舒王趙師意又是哪一支!所以慶王會支持榮國公嗎?”

 看著趙士誠又要反駁,唐婉卻不給他機會道:“不錯,吳王是你們這一支,可別忘了,吳王趙師淳跟燕王的關系,那可是要跟燕王聯姻的,是皇太后的懿旨所賜。”

 唐婉無可奈何的看著趙士誠,雖然他們名義上都是宋廷宗室、都是太祖子嗣,但在宋廷宗室之中,還是不自覺的會被分成太祖長子趙德昭一脈,以及次子趙德芳一脈。

 而自孝宗皇帝起,便是由秦王趙德芳這一脈繼承朝廷大統,所以慶王之所以要比其他人顯貴,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

 趙師淳也好,趙師夔也好,之所以多年來都一直是國公之爵,跟這個自然是分不開關系。

 至於舒王趙師意,完全是因為太上皇剛一繼位後,為了避免宗室之間形成肉眼可見的裂痕、明確的分成兩派,才賜封趙師意為舒王,目的便是為了讓偏安之後所剩不多的宗室能夠如同一家人。

 就在趙士誠、唐婉夫婦合計著要不要把府裡的事情告訴燕王葉青時,臨安城各個城門口,一群蓑衣人開始快速的進入臨安城。

 三嬸酒館內,一名禁軍熟練的跑進酒館,第一時間就找到了禁軍統領盧仲與吳貴所在的角落,看著兩人桌面上只有一個酒壺,禁軍微微有些吃驚,往常兩人可是每次幾乎桌面上都已經擺滿了大半酒壺,就是為了向其他客人顯擺他們的海量,但今日不知為何,竟然是只有一壺酒,而且還沒有喝完。

 “兩位大人,各個城門口開始出現一些不明身份的蓑衣人,要不要盤查下他們的身份?”禁軍盡職盡責的問道。

 盧仲翻了翻眼睛,看了一眼低頭聞酒的吳貴,不屑道:“作死啊?那是你得罪的起的嗎?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會不會?就當……從你眼前過去的是正在下的大雨不就行了?”

 “得嘞,有您這句話我就放心了。我這就告訴那些老兄弟們……。”禁軍討了一杯酒後說道。

 “放心吧,他們比你心中有數,早就不知道蹲在哪個牆角避雨去了,你還是省省吧,坐下喝幾杯再說也不遲。”吳貴抬起頭對跟他們歲數相差不多的禁軍說道。

 如今的禁軍之中,年級最輕者也要近五十歲了,而一些想要在禁軍之中混資歷的商賈子弟,則是根本不會出現在禁軍之中,甚至連每月的俸祿也都不要,所以也就成全了如今的禁軍在老弱病殘越來越多之余,幾乎已經沒有什麽戰鬥力,但餉銀卻是因為人數的銳減,以及商賈子弟的“奉送”,比葉青為禁軍都頭時要多了很多。

 蓑衣人如同蝗蟲一般,開始從各個城門處進入到臨安城內,而此時的臨安城內,在雨勢越來越大之下,幾乎所有的禁軍就如同是潮水一般快速的消失在了臨安城的各個角落。

 大街上的蓑衣人如同一條條流動的小河流一般,從高空中俯瞰,便能夠看出來,顯然他們都是在有預謀的向著同一個方向聚集。

 榮國公趙師夔在進入信王府坊地之時,不由自主的掀開車簾望向車外的雨勢,一家不大的酒館門口,一個身披蓑衣的百姓,與一頭懶洋洋的大黃狗,正相顧大眼瞪小眼。

 畫面雖然談不上多麽的富有詩意,不過此刻在趙師夔看來,那匆匆一瞥的人與狗頗為和諧、悠閑的畫面,倒是讓他原本有些緊張的心情得到了微微的舒緩。

 嘴角不自覺的露出一抹對於那一人一狗的不屑笑意,心裡不自覺的感慨著,顯然作為一個愚笨無知的百姓,有時候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那一人一狗在平靜的屋簷下避著雨,恐怕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接下來即將會發生一些讓他們無法想象的到的事情。

 而這些事情,卻是與他們毫無任何關系,對他們的生活也不會有任何的改善,更不會影響到他們原本就拮據的生計。

 顯然不管朝廷發生什麽重大要事,於他們的那個世界而言,既不會變好,也不會變壞,所有的一切都與他們無關。他們不過是一個如同螻蟻的百姓,無法影響這世界的變動與不變,而這些,一直以來都是由高高在上的“人”控制著變化與不變。

 趙師夔的馬車與數百名兵士緩緩進入坊地,腳下的雨水在被無情的踐踏後,又快速的恢復原有的樣子,就像是什麽也沒有發生過,就像是那懶洋洋的正在避雨的一人一狗。

 信王府裡如今依舊平靜,淡淡的絲竹樂聲與雨水聲混合在一起,變異的詩意與一絲詭異同樣是混雜在一起,使得信王府裡的氣氛在壓抑窒息之中又透著一絲絲的和諧之道。

 一個用來計算時間的漏刻被置放在廊亭的一側,趙擴的心緒有些心神不寧,甚至就連這涼爽的雨天,都不自覺的讓他感受到了一絲絲的冷意,時不時的隨著一陣微風挾裹雨沫飄進廊亭內,趙擴的身體不自覺的都會瞬間起一層雞

 皮疙瘩。

 “燕王以為,朕的朝堂該如何改製才是?”關於蒙古國征伐吐蕃的話題,讓趙擴覺得眼前豁然一亮,君權神授四個字,也像是印在了趙擴的腦海裡,但不管如何,此時的他還是極為佩服葉青。

 所以,他很想知道,如今宋廷的朝堂之製,若是葉青為相的話,他是會尊崇太祖遺訓繼續重文輕武之外,而後撤除一些腐朽的衙署,還是說繼續沿用如今的這一切。

 君權神授雖然與家天下頗為接近,但還是存在著一些質的差別,當華夏民族的正統,可以用那些典籍來得以認定趙宋的正統之後,少了神這一個可以節製以及可以助其鞏固自己皇權的利劍外,又該如何用典籍或者是其他辦法來鞏固自己的皇權。

 葉青嘴角帶著隨和的笑意,使得他在趙擴的眼裡,往往會讓趙擴產生一些想要親近的錯覺,甚至在這段時間裡,趙擴一直都不自主的暗暗問自己:如此做到底是對還是錯,少了葉青之後,自己的皇權真的就能夠穩固嗎?

 “這世上並沒有什麽完美無缺的制度,畢竟,再完美的制度都需要由君來執行才是。一個英明的君王,即便是擁有一個不完美的朝廷之製,他也能夠創造出一個強盛的時代來。而若是一個昏聵的君王,即便是給他多麽的完美的制度,盛世太平的景象也不見得就會因此而到來。”葉青望著外面的雨,想了下後繼續道:“漢時三公九卿、魏晉以來九品中正製,隋唐之三省六部,而我大宋雖沿襲三省六部之製,不過如今已然是面目全非。但不管是哪一個,在合適的時期遇到恰當的君王,無論如何還都會擦除火花,創造出一個真正的強盛時代出來。朝堂的瓦解與崩潰、君王的更迭與替代,人們往往會把罪責歸咎於制度的缺陷與不完美,但何嘗不是君王躺在了先輩的功勞簿上,而後以一己之力主動瓦解了一個傳承的制度?”

 趙擴靜靜的聽著,暗暗的記著,葉青也不著急,繼續緩緩說道:“華夏民族最為人道的便是漢唐之盛世的令人向往,而在他們的盛世到來之前,都有一個極為相同的特點。”

 “是何特點?”趙擴的神情在此時顯得極為專注與認真。

 “忍辱負重、韜光養晦。”葉青看著趙擴認真的神情,繼續說道:“無論是漢還是唐,都曾經做過什麽?在沒有足夠的國力與實力之前,都曾經受到過外族武力欺壓,以及不得不屈辱的用和親來換取短暫的和平。但也正是因為這些屈辱,讓漢唐不得不時刻鞭策著自己,一定要變強變大,不單要趕走蠻夷的肆意欺壓與掠奪,而且還要征服他們,讓他們成為華夏疆域的一部分!而我大宋,如今……有堪比劉徹、李世民那般雄心壯志的英武君王嗎?”

 趙擴一時之間面對葉青的目光,竟然是下意識的想要躲避,而葉青的目光,此時就如同兩道利劍一樣,直指他心裡的那些根本算不上雄心壯志的小心思。

 相比於趙擴內心下意識的躲避葉青的目光,韓瑛跟謝道清則是神情瞬間變得極為緊張,一時之間目光擔憂的來回遊走於葉青跟趙擴身上。

 葉青言外之意,顯然是在否認趙擴有此能力與野心,而且剛剛所提的所謂的被外族的欺壓與屈辱,顯然宋廷也曾經一樣沒落下,甚至比起漢唐皇室所受的屈辱來,宋廷所承受的屈辱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

 可若是說漢唐在某一歷史時期,君王都最終知恥而後勇的造就了一個強大是盛世時代,那麽如今……趙擴知何為知恥而後勇嗎?趙擴可有如同劉徹、李世民那般的雄心壯志,想要也在此時造就一個大宋朝的強盛時代嗎?

 葉青的目光略帶挑釁的看著趙擴,就像是在問趙擴,你有這樣的野心嗎?你有這樣的能力嗎?你知道宋廷偏安一隅前,受到的屈辱有多淒慘嗎?

 廊亭外的雨勢越來越大,廊亭內的氣氛則是越來越壓抑,謝道清跟韓瑛,緊張的看著葉青與趙擴,兩人都能夠清楚的聽到自己那砰砰砰,相似快要跳出嗓子的心跳聲。

 此時的葉青,好像並不滿足對於趙擴的反應,也好像完全忘記了他們君臣的身份,嘴角的笑意越發顯得不屑,看著趙擴繼續淡淡道:“我從你身上,沒有看到絲毫你想要讓大宋朝強盛的野心與勇氣,也沒有看到絲毫,你想要為徽欽二帝雪恥的決心。從你的眼睛裡,我只看到了你想要讓你的皇權更為穩固,如何不被他人篡奪,你隻想到了如何去打壓所謂功高震主的臣子,你被其他官員蒙蔽了雙眼,根本不知道你坐上大宋朝的皇位後,你身上的責任與義務是什麽!”

 “能夠成為大宋朝的皇帝,只能說明是你趙擴命好,投對了胎而已,並不能證明你趙擴就比其他人聰明,你有能力成為為大宋朝洗刷恥辱、開疆擴土的英明君王。如今已是慶元四年,也就是意味你趙擴已經繼位四年,可這四年裡你都做過些什麽?你想過如何讓大宋走向強盛嗎?你想過如何來復仇金人嗎?你想過我大宋的外患有哪些?你想過我大宋除了金人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會對大宋構成威脅?你想過自杞、羅甸為何能夠獨立於我宋疆之外嗎?你想過把大理納入大宋版圖嗎?你想過蒙古人一旦一統吐蕃後,他們接下來就會與大宋為敵嗎?你想過你要靠什麽禦敵嗎?”

 趙擴的臉sè此時變得一片煞白,難以置信的望著葉青,空白一片的腦海裡,久久回蕩著葉青的那一個個問題。

 更令他感到震驚,甚至感到恐懼的是,此時的葉青依舊是面sè平靜,但他卻是絲毫感覺不到,葉青如今把他當成一個君王在對待,感覺就像是在訓導自己的兒子一般在不留情面的訓斥。

 韓瑛跟謝道清面對葉青那一個個如同刀子刺向趙擴心口的問題,此時已經像是石化了一樣,如今的兩人,不知道該做何反應。

 甚至她們都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原本還其樂融融的君臣二人,為何就突然之間,一下子變成了眼下這般劍拔弩張的場面!

 廊亭內趙擴、韓瑛、謝道清三人呆若木雞,而葉青則是一邊悠然賞雨,一邊斟茶自飲,望著廊亭外的深邃目光,不知不覺地變得有些惆悵。

 廊亭外雨勢依舊,葉青那越發低沉的聲音,在呆若木雞的三人耳邊,繼續緩緩響起:“華夏民族一路走來,幾乎都是在外族的欺壓之下,一步一個腳印緩慢成長起來的。以前是如此,現在是如此,以後的華夏民族,同樣還會受到外族的欺辱,甚至屈辱之程度毫不亞於靖康之恥。但不管如何,華夏民族從來沒有真正的被人打倒後就此消亡,總是能夠在最後一刻再次堅強的站起來,哪怕是千倉百孔、岌岌可危,但從來沒有徹底被消亡。正是因為華夏民族的不屈不撓以及那頑強的意志,才使得我們一直都能夠延續著華夏民族的傳統,一代一代的傳遞下去,並因此而感到驕傲。”

 葉青回頭,嘴角的笑容此刻顯得有些苦澀,趙擴、韓瑛、謝道清依舊是呆若木雞,但不知為何,此刻的葉青在他們的眼裡,顯得是那麽的無助與淒涼,甚至是從他的身上,隱隱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壯。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我葉青何嘗不想讓大宋朝在這個時刻,也迎來一次如同漢唐一般的盛世時代?但僅僅憑借我一人,可能嗎?顯然不能,顯然我需要你這個皇帝的支持,需要你我君臣之間毫無條件的信賴,也許只有這樣,你我君臣才能夠真正的創造一個屬於大宋的強大時代!”

 “所以,你趙擴敢嗎?敢去讓自己的未來功績比肩劉徹、李世民這樣的英明君王嗎?”葉青扭頭看著趙擴不屑的問道。

 趙擴動了動嘴唇, 卻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葉青的話語,因為他從來沒有想過,也從來沒有那個自信去比肩。

 看著面sè蒼白,嘴唇動了動卻沒有說出話來的趙擴,葉青緩緩起身背對趙擴、韓瑛、謝道清三人,雙臂展開像是要擁抱整個天與地,沉聲道:“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一代天驕,成吉思汗,隻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物,還看今朝。”

 趙擴、韓瑛、謝道清的瞳孔仿佛在不斷放大,而葉青那高大的背影,此時在他們眼裡,就像是遮蓋住了整個天地一樣,那種強大的豪情之氣挾裹那睥睨天下的氣勢,讓趙擴三人恍然之間仿佛置身於夢境之中。

 而就在此時,衛涇則是一身蓑衣的突然跑了過來,打破了廊亭內寂靜。

 “聖上,榮國公趙師夔前來救駕。”衛涇跪在雨地裡說道。

 趙擴刷的一下抬頭,看向緩緩轉過身的葉青,只見葉青此時依舊是面sè平靜、神態從容,目光掃了一眼放在廊亭內的漏刻,竟然是微笑著淡淡道:“比我想象的晚來了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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