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男子,身高足有八尺三寸,豹眼,高顴骨,蓬亂的頭髮用一根牛筋扎了一圈,背上是一把大弩和箭袋,手中提著一把大砍刀,殺氣逼人。
唐三貫暗歎一口氣,拱手道:“諸位好漢有禮了,在下唐三貫……”
他的話音未落,這大漢爆聲大笑,“沒找錯人,吾等找的就是你,和慶堂唐三貫。”
“找我?不是找……”唐三貫差點脫口說你們不是在追王府安海郡主嗎?
“我家大哥患病,聽聞襄陽府出了個少年神醫,專治怪病……”
唐三貫聽得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原來不是郡主連累了他,而是他連累了郡主……
旁邊一名小嘍囉附耳在大漢耳邊說了幾句話。
大漢大手一揮,“綁起來!”
唐三貫醒悟過來,大聲疾呼,“好漢要在下去看病,先放了在下同伴,她是無辜受我牽連……”
話音未落,兩個小嘍囉一把扭住他,一塊臭烘烘的布頭塞住了他的嘴巴。
…………
…………
被裝入大布袋的唐三貫在馬背上被搖晃得死去活來,一個時辰後,馬匹的速度慢了下來。
然後是崎嶇的山道,又換了兩個人抬起布袋,繞來拐去。
終於,他被扔在地上,但無人拆開袋口。
他豎耳傾聽,似乎有人小聲說“這姑娘不錯……”
然後是一陣“嚶嚶”的嗚咽聲……
安海郡主的掙扎聲遠去,他在布袋裡使勁蹬腿,嘴裡發出“嗚嗚嗚”的叫喊聲。
“刷刷刷”有人解開了布袋口,搖曳的燈火映入唐三貫的眼簾。
一個坦露著毛胸脯的大漢低頭給他解綁,口裡打著酒嗝,衝天的酒氣撲熏得唐三貫隻想嘔吐。
剛替他拿走塞嘴布,他便急聲問道:“在下的女伴呢?”
“你女伴?哼哼!別想太多,小兄弟,好生跟我走,不要東張西望……”
“好漢爺!在下……”
他剛開口,背後有人猛推他一掌子,“囉囉嗦嗦作甚,解你上山是替我們大當家瞧病的,能瞧好我們大當家的病,什麽都好說,否則,嘿嘿……”
“在下保證認認真真給貴當家瞧病,但你們要保證在下女伴的安全……”
“嘭!”背後的嘍囉一腳把他踢了個趔趄。
“再不閉嘴,老子抽你。”
唐三貫好漢不吃眼前虧,閉上嘴巴,深一腳淺一腳的在山寨中七拐八彎,不一會,他感覺到前面的嘍囉挺直了腰,站在一個門廳前深呼一口氣,然後小心翼翼的推開大門。
幾道柔和的燈光頓時躍入唐三貫的眼簾。
“襄陽和慶堂唐三貫到!”
“著他進來。”
前邊的嘍囉側身而立,後面的嘍囉輕推了唐三貫一把。
唐三貫進屋,被一名中年婢女引進側房。
他進門便聞到一股子藥味,然後看到三個大夫打扮的人跪在一個大床前。
床上平躺著一個面色蒼白的中年男子,他閉著眼睛,嘴唇呈紫色,額頭見汗,四肢不時微微抽搐。
男子臉型消瘦,雙頰凸凹,看得出遭了不少的罪。
沒錯,這人正是令襄陽府方圓數百裡人人聞風喪膽,能止小兒啼哭的——清風寨大當家方東來!
“幾位郎中,不要說本寨沒有給你們活命的機會,瞧好了咱家大哥的病,重重有賞,否則全得死。現在,你們一個個過來給我大哥瞧瞧……”一名身穿青袍頭扎儒巾的白臉男子冷眼看著跪地的大夫們。
唐三貫忽然眼睛一咪,他居然看到了一個熟人,襄陽府九針宋家的少東家宋子寧。
此刻的宋子寧跪在病床前,精神頹廢彷徨,仿佛老了十歲,在對方的呵斥下,他哆哆嗦嗦的站起來,目光呆滯的看了看唐三貫,受驚嚇過度,他一時半會還沒認出唐三貫。
宋子寧上前,小心翼翼替大當家把脈,臉色數變。
“可有法子治好?”白面書生打扮的二當家司空南低哼一聲。
“在下開個藥方……試試……”宋子寧顫巍巍在草紙上寫下藥方。
二當家司空南接過來一看,用手捏成團,甩手仍在宋子寧臉上,淡聲道:“這和上次谷城那老郎中開出的方子沒什麽兩樣,帶他下去。”
兩名山賊虎狼般撲了上來,架起宋子寧的臂膀往外拖。
宋子寧大聲求饒……
但聲音很快消失在屋外。
唐三貫不由打了個寒顫,所有的饑餓疲勞都被恐懼嚇跑。
接下來一名老郎中嚇得雙腿打彈,別說提筆開藥,就是把脈的一隻手都穩不下來,直接被下令帶走。
第三名老郎中倒是開了一副讓司空南沒見過的方子,倒也對他客客氣氣,著人安排一個房間,交代好生照顧。
輪到唐三貫上前。
司空南一雙冷冰冰的眼睛露出訝異的色彩,上下打量他,“你就是新近襄陽府名聲鵲起的神奇小郎中?”
唐三貫拱拱手,“一時僥幸,枉得虛名!”
“呵呵!本寨不管你是否僥幸,但到了這裡,就沒有僥幸二字。”司空南說完,側眼瞥了旁邊的一名山賊一眼,“是誰把他帶上山的?”
一名山賊恭恭敬敬回答,“是夏三當家,花了兩日功夫堵截……”
“哦……三弟倒是有心之人。”雖然司空南的聲音輕描淡寫,但唐三貫仍從他的眼睛窺見一絲冷若冰霜又無比鋒利的精光。
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能在崇尚武力的土匪山寨成為二當家,足以證明他的不簡單。至少是個擅用頭腦的人。
司空南低哼一聲,衝唐三貫揮手道:“希望你不要讓我失望。”
唐三貫上前五步,來到床前,低頭朝床上的病人看去。
這一看,他大吃一驚。
他剛才聽了第三名老郎中的話,說大當家是食物中毒。
不對啊,如果是單純食物中毒的話,患者常常會出現惡心、嘔吐、腹痛、腹瀉等消化道症狀,嚴重的還會發熱,休克,脫水,代謝性酸中毒等病症。
用中醫的話說,就是毒侵氣血,髒腑受損心悸氣短,心煩,患者往往夜不能寐,表情淡漠,嗜睡,項背強直,角弓反張,瞳仁乍大乍小或大小不等,舌質紅絳,無苔,脈數疾,或雀啄,或屋漏。
但是他卻聞到了便血氣味,看到病人嘴角的血漬,而且四肢抽搐,口唇發紫等異常症狀。
唐三貫有些不解,他還看到了病床前的針灸工具,以及病人手上合谷穴有針刺痕,意思是針灸也沒有效果。
看到唐三貫在發愣,司空南愣笑一聲,伸手朝北方虛指,“別說我沒提醒你。北邊的山溝裡有你的幾個同仁正靜靜躺在那兒。其中有你們襄陽府大名鼎鼎的弘善堂出來的名醫謝才行……”
唐三貫盡量忽略他的威脅之詞,集中注意力,伸手搭上病人的脈搏。
唐三貫把脈片刻,適時收回手。
這時,清風寨三當家大踏步走了進來,目光在司空南身上停留片刻,然後惡狠狠的對唐三貫低聲呵斥道:“一群庸醫,騙子,你們全是騙子,我告訴你,治不好我大哥的病,你們全得陪葬,一個都不留。”
說到這裡,他的眼睛瞟向司空南,話裡有話道:“你們全都別想活。”
唐三貫看著二當家和三當家各立一方,彼此又不相互對眼。他忽然對於病人的病情有了點新想法。
他眉眼動了幾動,頓時冷靜下來,他現在必須自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