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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碑楊門》第四百四十五章 無欲則剛
“老臣打算去代州牧羊。”

 老楊面對著滿朝文武的各種眼神,平靜的說了一句。

 “放肆。楊業,你這是在譏諷滿朝文武容不下忠臣嗎?”

 宋琪大聲的咆哮。

 在朝堂上提到牧羊,人們難免想起漢時的蘇武。

 老楊這是在自比蘇武。

 宋琪豈能不怒。

 老楊一臉無所畏懼,盯著宋琪笑道:“宋相公不必拿滿朝的文武壓我楊業,就算我是諷刺你們,又能如何?我楊業舍得了富貴,願意去代州做一個牧羊人,你宋琪敢嗎?滿朝文武誰敢?不敢就給老夫閉嘴,縱然老夫沒了官爵,那也比你宋琪資歷高,功勞也比你宋琪功勞大。你憑什麽在老夫面前吆五喝六的。難道你們這些讀書人,不懂得什麽叫做尊敬前輩嗎?”

 “你!”

 老楊這一席話,罵的也夠狠。

 甚至不惜倚老賣老的耍賴。

 逼的宋琪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呂蒙正見恩師吃癟,趕忙出來幫腔,“代國公,你去代州牧羊,不過是沽名釣譽罷了。誰不知道你楊業有七子,一個個如狼似虎,假以時日,必成朝廷棟梁,到時候你楊業還不是父憑子貴,繼續屹立在朝堂上。”

 “呵呵呵~”

 老楊咧嘴一笑,也不說話,從袖口掏出了一本奏折。

 “草民楊業,代替長子楊延平,向陛下乞骸骨。”

 又一道奏折劃出了老楊的袖口。

 “草民楊業,代替次子楊延定,向陛下乞骸骨。”

 “……”

 “草民楊業,代替三子楊延光,向陛下乞骸骨。”

 “……”

 “草民楊業,代替六子楊延昭,向陛下乞骸骨。”

 一連五份奏折,齊齊整整的放在老楊身前,老楊盯著呂蒙正和宋琪,譏諷的一笑。

 抬頭衝著趙光義拱了拱手,轉身大袖飄飄的離去。

 無欲則剛。

 老楊拋卻了所有的權力,甚至把幾個兒子的前程也一起斷絕了。

 楊家的人沒有了官爵在身,別無所求了。

 你們這些個跳來跳去的臭蟲,能奈我何?

 滿朝文武一下子都愣在了原地,一個個被震的不輕。

 趙光義趕忙開口,挽留老楊,“楊愛卿留步……”

 趙光義心底裡,其實對留不留老楊,已經無足輕重。

 可是如今,老楊乞骸骨,連帶著兒子們一起乞骸骨。

 趙光義就不得不挽留老楊了。

 老楊從投了宋以來,一直都忠心耿耿,兢兢業業的,功勳卓著。

 可以說,在大宋百姓心裡,老楊是沒有瑕疵的。

 就是這麽一個在百姓心裡沒有瑕疵的人,如今選擇以這種方式功成身退。

 那麽他在百姓心裡的地位,立馬會提升到一個新的高度上。

 甚至會被百姓們奉若神明,比肩古之聖賢。

 老楊用這種行動,告訴了天下百姓,他楊業,不貪功名,不貪富貴。

 只是忠心耿耿的一心為百姓。

 這等人物,百姓如何能不敬重?

 如何不奉若神明?

 反之,逼走了老楊的宋琪等人,將會在百姓嘴裡,被醜化,甚至在史書上,被比作奸佞。

 而趙光義這個容不下忠臣的皇帝,也會被扣上一頂昏君的帽子。

 趙光義從登基之處,就想方設法的維護自己的名聲。

 他可不願意背上一個昏君的帽子。

 然而,面對趙光義的挽留,老楊連搭理的心思都沒有。

 他依舊頭也不回的往垂拱殿外走去。

 古代的朝堂就是如此。

 一旦你主動辭官了,掛印而去,就算是皇帝,也不敢強留。

 宋琪和呂蒙正的雙眼在噴火。

 他們做官是為了什麽?

 無非是為了名利而已,可是老楊今日這一出,算是徹底的把他們名聲給毀了。

 他們的一切謀劃,也被老楊這一招給打的粉碎。

 千古留名的願望被老楊粉碎的支離破碎,他們怎能不怒?

 “楊業,你裝什麽清高,有本事,你把楊延輝和楊延嗣的乞骸骨奏折留下再走。”

 宋琪衝著老楊的背影狂吼。

 “夠了。”

 一直沉默不語的趙普,突然沉聲喝道。

 趙普瞪著宋琪,絲毫不掩飾自己心裡的厭惡。

 宋琪義憤填膺的道:“難道我說的不對,他楊業真要清高,怎麽不留下楊延輝和楊延嗣的乞骸骨奏折?楊延輝和楊延嗣,一個掌控著大同軍,一個掌控著代州。楊業回到了代州以後,恐怕過的比在汴京還舒服。”

 “愚蠢。”

 趙普冷聲罵了一句。

 曹彬猛然出列,瞪著宋琪道:“姓宋的,你欺人太甚。你如此的折辱老夫的女婿,真當老夫是泥捏的?”

 曹彬衝著趙光義拱手,沉聲道:“懇請陛下恩準,老臣要和這宋老匹夫,不死不休。”

 趙普和曹彬一個混合雙打,一下把宋琪打清醒了。

 他才意識到,楊延嗣和楊延輝二人處在昏迷當中。

 兩個昏迷的人,怎麽可能上書乞骸骨呢?

 即便是老楊這個當爹的,也不可能越俎代庖的在不經過兒子點頭的情況下,幫兒子辭官。

 宋琪也是一下被氣昏了頭。

 “夠了。”

 趙光義怒不可製的咆哮了一聲,他還從沒在朝堂上如此的憤怒的咆哮過。

 由此可見,趙光義是真的怒了。

 一下子,大殿裡靜悄悄的,針落可聞。

 趙普對著趙光義拱了拱手,道:“陛下,老臣以為,宋琪已經不適合再擔任參知政事了。”

 趙光義面色冷峻的道:“準奏。”

 “噗通~”

 宋琪一下子癱坐在了地上。

 他知道自己完了。

 這一次被罷免了參知政事的職位,只怕他以後終身也不會再進入到中書省了。

 只要老楊還活著,他宋琪就不會得到起複。

 呂蒙正一臉驚恐的把自己努力的隱藏在人群裡。

 趙光義只是冷冷的掃了呂蒙正一眼,卻沒有多言。

 趙光義對著曹彬道:“曹愛卿,你和楊愛卿是兒女親家,關系也親近。一會兒下朝以後,你去找楊愛卿說說,讓他別意氣用事。

 楊愛卿對朕忠心耿耿,楊家一門忠烈。這些朕都是知道的。

 朕絕不是那種聽信讒言,殘害忠良的昏君。”

 曹彬點頭道:“臣遵旨。”

 趙光義點了點頭,看向了他膝下的皇子們。

 “三兒,這件事你有沒有參與?”

 三皇子膝蓋一軟,跪倒在了趙光義身前,低聲道:“父皇,此事和孩兒無關。”

 趙光義冷哼一聲,“最好和你無關,如果被你查出來和你有關,朕饒不了你。”

 趙光義又看向了二皇子,“二孩兒,明日起,你就入朝參政吧。”

 二皇子一愣,壓製著心頭的狂喜,說道:“兒臣遵命。”

 自立宋以來,擔任開封府府尹和上朝參政,這都是儲君才有的特權。

 如今趙光義雖然沒給二皇子儲君的名分,但是關於儲君的特權,卻全都給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二皇子擔任儲君,那是遲早的事兒了。

 三皇子對於二皇子即將擔任儲君,並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滿。

 父皇正值春秋鼎盛時期,現在當儲君可不是什麽好事。

 他大哥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他心裡情形,這一次趙光義並沒有遷怒自己,只是簡單的警告了一句。

 他不信,他這麽大的動作,趙光義會看不見。

 很明顯,這是趙光義在朝堂上袒護自己。

 “退……”

 趙光義擺了擺手,剛準備說‘退朝’。

 就見到一個小宦官,捧著一封朱紅色的奏折,匆匆跑進了殿裡。

 “啟奏陛下,王太師遺奏。”

 朝臣們聞言,都愣了一下。

 王太師是誰?

 王太師,那可是真正的太師,可不是潘仁美那種檢校太師。

 王太師本名王溥,字齊物。

 三朝老臣。

 兩朝宰相。

 趙匡胤在位的時候,就任職宰相。趙光義登位的時候,他依然任職宰相。

 論資歷,比趙普還老許多。

 自太平興國四年起,老頭子就體弱多病,身上掛了個閑差在家養老。

 今日突然來了一封遺奏。

 那就說明老頭子今日駕鶴西去了。

 在西去以前,還不忘給皇帝送一份奏折。

 這種老臣臨死前奏上的奏折,又叫死諫。

 不論有理沒理,趙光義都得聽三分。

 這是對一個老臣得敬重。

 也是趙匡胤定下的規矩。

 這種遺奏,不能直接交到皇帝手裡,而是必須先交給宰相過目。

 然後再交給皇帝。

 這也是為了避嫌。

 免得皇帝不聽忠言,一意孤行。

 趙普起身,恭敬的接過了朱紅色的奏折,翻開閱覽了一遍。

 他的臉色變的很快。

 片刻後,他臉色恢復如常,一句話也沒說,讓人把奏折遞給了趙光義。

 趙光義拿到了奏折以後,掃視了一遍,臉上的表情也很精彩。

 趙光義一邊看奏折,一邊看向三皇子,臉色陰晴不定。

 三皇子被趙光義看著,一臉心慌。

 半響,趙光義放下奏折,臉色鐵青的道:“三皇子趙元僖德行不檢,奪其親王爵,降為武功郡王……”

 三皇子驚叫道:“父皇,孩兒倒地何錯之有?”

 趙光義瞪了他一眼,沉聲道:“你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裡清楚。”

 一眾朝臣們,一臉茫然。

 他們不明白,往日裡和三皇子毫無接觸的王太師,到底寫了什麽。

 居然把三皇子的親王給擼了?

 可惜,趙光義壓根沒有給他們看的意思。

 趙光義懶得理會哀嚎的三皇子,當即宣布道:“王老太師,德高望重,輔佐先帝和朕,勞苦功高。今特進邕國公,其妻鄭室,特進為邕國夫人。賜縊號德明。”

 趙普低頭苦笑著搖了搖頭。

 歷朝歷代以來,縊號以‘文’字為尊,‘德’字次之。

 以王太師的功勞,混一個‘文’字綽綽有余。

 怪就怪在了他臨死之前的這一道奏疏上。

 那個父母不疼兒?

 特別是趙光義這個感情豐富的皇帝。

 王太師在奏疏上,把三皇子描述的如同魔鬼,趙光義豈能不怒?

 其實在趙普看來,王太師關於三皇子的這一道奏疏,其中只有一條‘霸佔人妻’確有其事,其他的都空穴來風而已。

 趙普看破不說破。

 他可不會幫三皇子說話。

 皇帝把三皇子貶為郡王,讓三皇子距離皇位越來越遠。

 趙普不可能去幫一個距離皇位太遠的皇子說項。

 再說了,趙普在這一系列的動作裡,看到了一些個熟悉的手筆。

 他就更不會替三皇子說項了。

 一場大朝會,可以說是一波三折。

 文武百官們覺得這一場大朝會,遠比以往的朝會更加的刺激。

 一個頂級的將門,在今日,隕落了。

 一個皇位極有力的競爭者,今日也凋謝了。

 一切都遠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當然了,這一場大朝會下來,大家臉上都沒有笑容。

 武將勳貴們,有種兔死狐悲的感覺。

 文臣們像是一隻隻鬥敗的公雞。

 皇子們的臉色也不好看。

 唯有八賢王趙德芳,一臉神采奕奕的,也不知道在高興什麽。

 趙普出了東華門,撞上了失魂落魄的宋琪。

 宋琪臉色驚恐的拽著趙普的轎簾,“趙公,您幫幫我,幫幫我。下官以後一定以你馬首是瞻。”

 趙普冷冷一笑,說道:“幫你?老夫已經幫你爬上去了一次了。可是你怎麽對老夫的?你恨老夫不死,擋了你的路。你之所以投靠三皇子,不就是想借著三皇子手裡的人馬,除掉老夫嗎?

 你覺得,老夫還會幫你這個白眼狼嗎?”

 趙普抬腳,一腳踹倒了宋琪,冷笑道:“宋琪,老夫算看出來了。你是真蠢,蠢的無藥可救。今日朝堂上發生的事情,難道你不覺得眼熟嗎?”

 趙普放下了轎簾,淡淡的說了一句,“回去等死吧。你最好祈禱他下手輕點兒。”

 趙普坐著轎子, 吱呀吱呀的離開了東華門前。

 留下了宋琪一臉驚恐的趴在地上。

 八賢王趙德芳,出了東華門,坐上了轎子,到了一座道觀裡。

 進入到道觀裡,換了一身衣裝,打扮了一下後,帶著兩個不起眼的隨從,悄然出了汴京城。

 一路策馬狂奔,匆匆趕到了城東外五裡處的三山觀。

 趙德芳請守在門口的人通稟了一手,就被一個小道童帶進了觀內。

 邁步進入觀內,進入了觀內東廂房的一間屋內,就看到了一人靠著軟軟的被子,貼著牆,在細細的品茶。

 趙德芳移步上前,抱拳道:“幸不辱使命,王師的遺奏,果然把三皇弟拉下了馬。”

 “意料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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