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國,鄭都新鄭。
鄭胡怎麽也沒想到,來使既然是趙相陳湯,而且還是孤身一人前來。
吃驚之余,連忙吩咐下吏開門放行,後又想了想擺擺手,穿鞋離案大步出帳,說道:“不,我親自前往迎接。”
帳內文武跟隨其後,一群人浩浩蕩蕩前往城門處。
人到城門口,一白面小將快步迎了上來,至鄭胡面前,一拜說道:“臣辛凌見過君上。”
鄭胡仔細打量來人,這小將年紀頗輕,也就比鄭胡自己大個兩歲左右。面白,劍眉,眼若寒星,英氣逼人。頷下留有短須,現在還較為稀疏,但可以預見將來是多麽茂密。稍加修剪平整,便給人威嚴肅穆之感。
見此人身上甲胄光鮮亮麗一塵不染,鄭胡走上前,拍拍此人身上鎧甲,感覺頗為沉重,不是樣子貨。鄭胡一笑,問道:“卿便是新任城門校尉?”
“是。”
鄭胡轉身向魏其食問道:“我記得此人是魏卿所舉薦。”
魏其食傾著身子,恭謹回答道:“辛凌有大才,足以擔此重任,臣便舉之。”
“好啊,偉岸君子,堂堂大丈夫,屈居校尉之職倒是有些委屈了。”鄭胡滿意稱讚道,隨後轉頭對魏其食說道:“原來卿舉薦的並不是魏氏族人。”
“君上說笑了。內舉不避親,外舉不避仇,方能人盡其才,才盡其用。若臣之族人具備才乾,臣自當舉薦,但臣的族人才智平庸,不足當此大任,臣不敢舉薦於君上面前。”
鄭胡點頭,連聲讚道:“卿此舉,可謂公矣。”
隨後吩咐辛凌打開城門。
辛凌領命,率領幾位魁梧力士走上前,抽掉沉重的門栓,緩緩拉開城門。城門漸漸打開,門縫也由一條細線逐漸擴大,而後便可以清楚看清城外景色。
見得城外確實只有一人一騎,饒是鄭胡與一眾文武早已得知消息、有所心理準備,也不免感到不可思議。陳湯貴為一國之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千金之軀何等尊貴,真的就這樣獨自一人,來到鄭國了?也不怕遭了賊亂,丟了性命!
天下多豪傑,草莽之士白丁之身,本就一無所有,舍身求功名,膽大如斯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位極人臣之後,卻能置身險境視死如歸。縱覽古今,一國相邦,如此出訪他國,前所未有!
這一騎一人獨立於門外,長衣隨風飄擺,如浪濤中的一葉孤舟,迎浪而上傲世孤立,遠遠看去他身影纖細,就這麽孤單單一人持節立於城下。但奇怪的,鄭胡等人,卻不覺得這只是孤單一人,他們反倒覺得仿佛在面對著千軍萬馬一般,有一種坐擁萬軍天下之間何處不可去的萬丈豪情!
見此身影,眾人在驚訝的同時,也隱約明白陳湯為何敢獨身赴鄭:胸中自有百萬雄師,方可睥睨天下傲視群雄!這是一種自信,相信自己能克服所有困難達成目的的自信,這便是陳湯的依仗。
魏其食跟隨在鄭胡身側,他深吸一口氣,眼神中透露出依稀欽佩與羨慕,不由喃喃說道:“天下名臣,概乎如此。”
此話是魏其食的肺腑之言,一時真情流露,不覺說出了口,但聲如蚊鳴,加之眾人均被陳湯神采所攝,無人聽到。否則定有人出聲附和,因為這正是如今眾人心中所想。
見著城門開了,陳湯剛欲策馬向前,便看到城內一眾文武排成兩列夾道相迎,領頭之人卻是鄭國新任國君鄭胡。
陳湯趕忙下馬,徒步牽馬過橋入了門洞進了城內。行至鄭胡面前,他把韁繩遞給侍者,理了理衣袍,肅然下拜,口稱:“外臣湯見過鄭君。”
鄭胡大笑,上前扶住陳湯,說道:“趙相真是有禮了。”
隨後長歎一聲,感慨道:“昔日晉陽一別,不想如此之快便能再與趙相相會。當日孤得以逃離險境,全賴趙相相助,孤在此謝過。”說罷便正容一拜以謝。
陳湯哪裡肯受,伸手攔住鄭胡,說道:“鄭君昔日得以歸國,皆是因為兄妹情深得以感動我王,與外臣何乾?這一拜恕外臣不能受。”
見陳湯如此堅持,鄭胡便作罷。
因為陳湯提及,鄭胡方才想起了這個被自己拋在腦後的妹妹伯姬。說起這個妹妹,自從質趙以後,八年間,她便多次托人帶來信件,信中字裡行間皆是對鄭胡的依賴,可見在真正的鄭胡質趙以前,兩兄妹感情定然很好。
鄭胡宣稱是回來探望妹妹,結果歸鄭以後,又是整頓朝野,又是招募新軍,忙於諸事,無暇顧及,現在想來不免有些愧疚,等諸事完畢,也是該去看看自己的這個妹妹了,算是對自己能重活這一世的些許感恩吧。
心中打定主意後,鄭胡便摒棄雜念,專心應對眼前趙相來訪之事,對陳湯說道:“趙相遠道而來,一路辛苦,孤已命人備好酒席,為趙相接風洗塵,待酒席完畢之後再前往我鄭國驛館安歇,也好一解舟車勞頓之苦。”
陳湯聞言,欣然允許。“鄭君有心,那外臣便恭敬不如從命了。”
於是在一眾文武簇擁之下,兩人分別乘上馬車,朝鄭宮方向去了。
到了鄭宮偏殿,果然酒宴已備置齊全。鄭胡於上坐,陳湯於客座,眾臣坐陪,酣暢痛飲,賓主盡歡。
酒過三巡之後,眾人皆有了一絲醉意。
鄭胡不經意間,問道:“趙相此番來鄭,所謂何事。”
問者有心,聽者更是有意,一幫朝臣皆是低頭飲酒不再做聲,默默支起耳朵聽著。
陳湯也不繞彎,直接說道:“外臣此番前來,皆為我趙鄭兩國交好,主要有三件事。”
“哪三件事?”
“我王聽聞貴國先君駕薨之事,便遣外臣為使前來祭拜,為表誠意,外臣隻身前來,無有隨從陪同。此為一也。”
聞言,鄭胡鄭重下拜,謝道:“趙王有心,趙相亦是有心,孤在此謝過。”
鄭胡知道,有陳湯孤身前來祭拜一事,他國便再也無法假托祭拜之名,提軍犯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