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胡整個人呈大字,癱在土坡草地上,嘴裡叼著一根狗尾巴草,聞著身下芳草清香,感受四周有些冰涼的空氣,眺望遠處阡陌桑田,一馬平川,一直延伸到天地交界之處。
這裡已是鄭地,相較於晉陽的大雪連綿,位處趙國東南、更靠近溫暖南方的鄭地,隻是零零落落地下了幾場稀松小雪,太陽一出,雪也便化了,滲進土裡,滋潤了萬物,讓青草更加蔥鬱。
這便是鄭地,對於鄭胡來說,極為陌生的“故土”。
土坡下,馬兒圍成一圈,閑散地低頭吃著草,時而甩甩尾巴,怡然自得。邊上,一群人或是刨土做灶、或是四下拾撿木枝,忙著生火做飯,好不熱鬧。
坡頂,還有兩三人分散而立,四顧周圍,是在警戒。
這一行人,正是護衛鄭胡東歸的白酒铩A:諛塚牆允且桓鼻鬃鞍紓繆俺0儺鍘R蚣殘辛艘蝗眨諶私雜行┢1梗詿說匭擰
現在,離他們出發之時,已過去整整十五日。白酒锝允橇鉸砘黃錚宦磽勻耍宦磽暈铩K酥恚隨腈鞅裕招腥倮铩J迦杖找辜娉蹋謐蛉輾講懦穌躍常氳彌5亍U饣故且蛭遠冀艫卮φ遠拷9省
比起在趙境的暢通無阻無人敢攔,進了鄭地反而行動慢上許多:一路上要時時警惕,避免遇上大股賊匪不說;還要喬裝打扮,避免被公子申派系發現;連過關隘,都要接受鄭吏盤查剝削。入得鄭地以來,光是賄賂就花了不少盤纏,著實是受到了故鄉人的“熱情接待”。
“公子。”遠遠地,聽見有人呼喚。鄭胡抬起頭,見坡下,一個圓墩墩的身影在艱難上爬。好幾次差點滾回下去,最終手腳並用,終於爬了上來。那熟悉的圓臉被凍得紅彤彤,正是公羊孫。
“都照公子所說,把獵來的野兔青首交給衛校尉,他們已經開宰,準備下鍋了。”公羊孫手舞足蹈開心叫嚷道。
這些日子,簡直如同煉獄一般的經歷,可將公羊孫折磨得生不如死:天天趕路,就為盡早入鄭,長時間的騎馬,把公羊孫大腿內側的皮都給磨破了,現在小胖子隻要一騎馬,他便疼的冷汗直流,可是汗液滴入傷口,更是加劇了疼痛。
每回肚子餓時,為了趕路,沒有做飯,就是掏出米餅,攪和著水,便吞咽下去了,簡直澀口。而且,為了節約時間,還不能下馬,直接在馬背上就餐。馬背顛簸,胃裡翻江倒海,為此,公羊孫已是吐了好幾回了,隻覺得膽汁都要嘔出來了。所以,他實在佩服能面不改色將餅悉數吞入腹中的公子鄭胡。
今日,得以修整半日,不但不用騎馬,還終於可以吃上一頓像樣的夥食,可把公羊孫高興壞了。他以不符合胖子的靈活,拉上公子鄭胡就要去狩獵,鄭胡有心放松,也不拒絕,便一同前去。這便獵來幾頭野兔幾頭青首,與眾衛士一起吃一頓葷的,打打牙祭。
突然,坡下傳來眾人呼喝叫好之聲。鄭胡尋聲望去,原來是庖者割下一塊兔肉,擲給兩條髭犬,兩犬為爭食,撕打起來。連日趕路,眾人既疲乏又無聊,見著一幕,便圍了上去,起哄喝彩,有甚者,更是博彩起來。
鄭胡見此景,久久不語,愣愣盯著,突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喘不過氣來。
公羊孫起初也看得津津有味,見公子笑了,便也符合而笑。後見公子笑得如此聲嘶力竭,嚇了一跳,便問道:“公子何故如此?”
“哈,
哈,我是笑那兩條犬蠢。”鄭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一邊喘息一邊說道。“被人拿來取樂卻從不自知。” 公羊孫大感莫名其妙,他理所當然的說道:“犬為人馴化圈養之物,被拿來取樂天經地義;況且,犬為畜類,無有智慧,全憑本能行事,又怎麽能明白人是拿它取樂?”
笑完,待氣順了之後,鄭胡開口說道:“是啊,公羊孫,你說這個世道奇不奇妙:人生來是人,可圈養犬;犬生來是犬,被人圈養玩樂還不自知;而有些人,生來是犬。”
公羊孫聽了半天,被繞得有點暈。“公子所言,我聽不大懂……”
鄭胡嘿嘿一笑:“你說,我和鄭申,像不像犬,如此滑稽。”
公羊孫一驚,不知公子為何如此作想,趕忙勸慰道:“公子天生貴胄,乃鄭公之子,萬人敬仰。此番回鄭,定能順利繼承大位,為何自比作犬, 如此作踐自己?”
鄭胡語氣平靜,如同講述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我質於趙整整八載,鄭申亦是質於吳。鄭申,今年才六歲,我質趙時出生,我與他雖為手足,卻從未見過面。如今公父駕薨,我與我這個所謂的弟弟,卻要分別在他國扶持之下,兵戎相見,展開生死搏殺。你說,我與鄭申,像不像底下的兩條犬?分別為趙吳圈養,現今為了一塊肉,你死我活,趙吳兩國在一旁下注,好不熱鬧。”
公羊孫張張口,沒敢說話。
“你知道這是為何?”見公羊孫沒有接話,鄭胡便開口問道。
依舊一片沉默。
鄭胡歎了一口氣,他自顧自的說道:“我曾經待過一個地方,不長也不短,剛剛好二十年。”
“又來了,公子又吹牛。”公羊孫小聲念叨道。“公子你今年都還不滿二十呢,哪來的二十年。”
鄭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公羊孫打了一個機靈,忙開口問道:“可是公子口中常說的‘地球’?那個有會飛鐵雞的地方。”
“是啊,就是那個地方。我待在那的時候還不覺得,現在想想,那真是個過於祥和的地方。那裡的人啊,人人每天都在大魚大肉好吃好喝,末了,卻又怕變得過於肥胖。”
“啊?有這樣的地方?”公羊孫瞪大眼睛,人人都大魚大肉?那豈不是人人都是王公貴族?“那一定是個很富裕太平的地方。”
“不,那裡一點也不太平,其實天天互相攻伐征戰。”鄭胡搖搖頭,繼續說道。“隻是我待的地方強大,沒人敢打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