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北方,單於都護府。
六十年前,太宗皇帝大破突厥,俘可汗頡利於馬下,平定北患,就此將萬裡漠北草原納入了大唐版圖。
而單於都護府,就是當年太宗安置突厥戰俘之地。
如今一甲子以過,太宗早已成千古,這個被大唐統治了六十年的北境番城,也早已是另一番模樣。
岑長倩與武延秀的和親隊伍經過一個多月的跋涉,此時終於站到了單於城下。
掀開車簾子,十月的北方,凜冽寒風哭嚎著灌到車駕之中。
老爺子下意識緊了緊披著的大氅,望著黃土夯實的低矮城牆,還有一眼望不到邊的突厥狼騎,不盡唏噓。
年初的時候,默啜明裡向大周索要農具糧種,做出一副忠心投靠、下馬耕田的架勢,暗地裡卻強佔數州之地,為禍北境,這其中就包括這個單於都護府。
這座安置突厥降兵的城池,又重新回到了突厥人手中,而且亦成了犯境中原的最前沿。
放眼望去,城內城外氈包營帳連綿不絕,灶火炊煙遍布曠野,默啜號稱四十萬大軍陳兵於此。
老爺子長噓一聲,搖頭苦歎:“大周的城池丟在我們手裡,若此去黃泉,有何顏面見列祖列宗?”
“不礙得。”武延秀整個人縮成了一個球兒,於馬上接著岑長倩的話頭兒。
“一個破爛蠻夷之城送於他又當如何?咱們還不願意要呢!”
“”岑老爺子瞪了他一眼,憤憤地把簾子甩上,嘟了一句,“敗家!”
“誒誒誒?”武延秀可不管什麽敗家不敗家,打著顫音兒嚷嚷著,“您老別縮回去啊!這可就到地方了”
“咱們接下來到底是怎麽個章程,岑相可有計較?不然可真就等死了啊!”
“能有什麽章程!?”岑長倩隔著車簾子,怒不可揭。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老爺子不禁暗自吐槽:特麽在京城裡,一個個都是人模狗樣的,家國大義喊的比誰都響亮,一出來就原形畢露了。
“淮陽王殿下,老夫醜話說在前面。”
岑老爺子心說,得提醒一下這慫貨。
厲聲道:“若見了默啜,殿下心生怯懦,失了大周國威,那你可別怪老夫翻臉無情!”
“呵呵呵。”
武延秀一陣乾笑,敷衍道:“哪能呢?”
“全,全都仰仗岑相便是。”
“嗯。”岑長倩也不抱太大希望,隻盼他別添亂便是。
掀開車簾,吩咐身邊侍衛,“入城吧!”
剛說完,無意間搭眼一掃,“嗯???”
那幾個神神秘秘的護衛怎麽少了好幾個?
開口又問向那道士,“你們人呢?”
孟道爺聞之淡笑,回道:“岑相放心,他們去辦點事兒,一會兒就到。”
說完,孟蒼生招呼大隊人馬,浩浩蕩蕩地向單於城行進。
突厥大營聽聞大周和親的隊伍到了,似乎也不意外,從周使那裡取來國書,遞與大汗默啜之後,就再沒了動靜。
至於岑長倩一行,則是被安置在城中的兩氈軍帳,卻是連房舍的待遇都沒撈著。
岑老爺子也不矯情,讓住哪兒就住哪兒。
反正這一趟老爺子心裡已經有數兒了,說白了,他就是來添坑的。
是給武皇拖延時間,給大周拖延時間。
能不能回去都要另說,又怎麽在乎住的好不好呢?
把武延秀安排在另一個營帳,又把兵將侍衛招至帳前,“出來了,不管什麽事兒,就不再是一人一兵的小事,而是一國一朝的體統。”
“老夫隻提一點,莫要丟了漢人的臉面,更不能弱了大周的氣勢!”
眾將士挺胸抬頭,高聲應喝。
老爺子又囑咐大夥兒小心行事,莫要隨意走動生事,以免給突厥人抓住把柄,這才安心回到帳中喘上一口氣。
說實話,岑長倩那麽大歲數,這一路最難熬的就屬他了。
可是,他又不能抱怨,得強撐著,畢竟和親這千把號人,老爺子是主心骨。
此時,一向冷淡的吳老七亦被岑老爺子那股子氣勢所感,把面巾用熱水浸濕,親手遞到岑長倩面前。
“岑相,擦把臉歇一會兒吧!”
“放心,有我們在。”
岑老爺子接過面巾,苦笑道:“進了突厥人的地盤,有你們沒你們差別卻是不大了。”
整個單於城有默啜的四十萬大軍,他們這一千來號人別看都是提刀帶甲的武士,可和人家四十萬比,只有待宰的份兒。
一邊擦著臉,一邊囑咐老七道:“若真有不測,你們這幾個人不是兵卒,亦非朝官,不用為國盡忠,能跑則跑,也不用管老夫。”
“但有一條,不能給突厥人當狗!”
“呵。”老七傻笑一聲,卻是沒接話。
正在這時,軍帳的簾子似乎被寒風吹開了一角,岑老爺子此時已經脫了皮袍,頓感寒冷。
剛要讓吳老七把簾子合嚴實,卻見一個包著石頭的紙球飛了進來。
抱著劍,萎在角落裡的孟道爺一下就躥了上去,抓過紙團,展開便看。
岑長倩一怔,哪兒來的紙團?
“這”錯愕道,“這是”
孟道爺此時已經看完了紙團,眉頭緊皺,也不回答岑老爺子的疑慮,像是在思索著什麽。
良久,孟蒼生一邊取出火折子把紙團點燃,一邊看向老七。
“晚了,大勢已去!”
吳老七一聽,臉色一變,下意識攥緊了腰間的長刀,殺意頓起,哪還有剛剛對岑長倩的溫和?
調頭出帳道:“我去讓老八他們準備一下,通知廚子他們接應!”
“”
岑長倩看得一愣一愣的,狐疑地望向孟道爺,“那紙上寫了什麽?” 夢回隋唐之我是李建成
孟道爺回過身來,“岑相暫別管紙上寫了什麽,隻記住一句,一會兒突厥可汗必有召見,到時,岑相不必太過執拗。”
“他說什麽,你就答應什麽,只要能暫保性命便可。”
“之後的事情,交給我們兄弟便是。”
“”
岑長倩眉頭皺的更深,“道長這是何意?那紙上到底寫了什麽?”
“哎。”孟道爺本來是不想與岑長倩多廢唇舌,因為已經沒有時間給他與這老頭兒從頭解釋。
可是,顯然不說清楚,岑老爺子不肯罷休。
隻得道:“岑相不要再想著拖延突厥。”
“已有線報,不管和親隊伍到不到,七日之後,突厥大軍都會向南開拔。”
“啊!!?”
岑長倩大驚,“你你們是如何得知?”
“單於城有我們的線人。”
“”岑長倩一陣無語,心說,朝廷都沒有突厥線報,你們就這麽大本事?
心中頓生幾分不信,又道:“那為何等和親大隊到了地方,剛好線報就來了?”
“不會是默啜誤導吧?”
“不會!”孟道爺搖頭,“實話與您老說吧,單於城自今春被默啜霸佔之後就封城了。”
“我們的線報出不來,也只有咱們以和親之名到了這裡,線人方有機會聯絡。”
“”
老爺子都聽懵了!!
這一路就覺得這夥人不簡單,可是現在已經不是不簡單了
看著孟蒼生岑長倩都覺得有點不真實了?
下意識問了一句,“道長究竟是何來歷?”
“竟如此神通廣大?”
孟道爺聞之淡笑,抱手一揖:“貧道本無名無姓。”
“隻源身置長路鏢局,江湖人送了個名號,曰:道爺。”
“什麽!?”
岑長倩渾身一震!“你你就是長路鏢局的‘道爺’。”
“正是在下。”
得到孟蒼生肯定的回答,岑老爺子整個人都僵在那裡。
腦中不由得想起,之前在大殿之上,變著法兒罵他的穆子究來
怎麽會是他??
怎麽會是他派人來護衛左右?
“那那個穆子究是他讓你們來保護老夫的?”
“是的。”
到了這個時候,孟蒼生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子究讓岑相以身犯險,也是不得以之舉。”
“用他的話說,只有岑相也許還有拖住默啜的可能。”
“可是子究估計也沒想到,默啜南侵之意如果決絕。七日後南下,以成定局。”
“岑相這趟算是白來了。”
“呼”
岑長倩長出一口濁氣。
開始,他隻當這個穆子究是個有些才學,急於上位的年青人。
可是現在,他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長路鏢主了
“那現在怎麽辦?”岑長倩略一慌神,又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
看著孟蒼生,“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能把老夫活著帶回去嗎?”
“岑相放心,我們早有安排。”
岑長倩聽到這裡,一挑眉頭,“也就是說,除了單於城中的線人,你們在北境還有布置?”
孟蒼生點頭,“算是吧。”
“城外還有你們的人?”
“嗯。”
“好!”這回輪到岑長倩點頭了,“太好了!”
行至孟蒼生身前,“那老夫求你們一事。”
“岑相但說無妨。”
“不要救我!”岑長倩森然道:“想辦法讓城外的人,把默啜南侵的軍情,火速送抵京師!”
“好讓大周早做準備!”
“”
孟蒼生沉默了
此時他被這位七十余歲高齡的老臣深深的震撼!
現在
他終於明白吳寧為什麽那般相信岑長倩,相信這位老爺子是唯一可以脫住默啜的人了
因為信念!
無時無刻,都要把家國放在最前面的信念!!
孟蒼生抱劍而禮,長施一揖。
“岑之心,著實讓孟某欽佩!”
“孟某?”孟老爺子坦然一笑,“你瞧原來你姓孟,也是有名字的。”
“不過長路鏢局能為了老夫這條殘命之軀,同入虎穴。”
“眾位的忠義之心,也讓老夫敬佩。”
拍了拍孟蒼生的肩膀,“去吧,把這個消息傳回去,老夫死亦瞑目。”
剛說完,帳外的衛士來報,突厥大汗默啜,召見大周使臣。
岑長倩穿戴官袍,鄭重的整整了發冠,決然出帳!!
臨出門之前,孟蒼生還是不忘囑咐“岑相放心,消息我們自然會想辦法傳回大周。”
“可是岑相自己,也要切記貧道剛剛所說,千萬小心,莫要做出無謂掙扎之舉。”
老爺子笑了笑,只是點頭,卻沒說話。
魔尊之獨寵超能狂妃
默啜所領突厥,後世稱之為“後突厥”,算是當年與太宗一較長短的“東突厥”死灰複燃的產物。
依舊沿襲著東突厥,金狼為帳,逐草而居的民族特性。
所謂金狼王帳到哪裡,哪裡便是王庭。
當岑長倩被帶到兩頭棕狼頭為拱的大帳之內。
見到高居王座的突厥大汗默啜。
還有
還有帳下,匍匐在地的武延秀。
岑長倩眉頭一皺抬頭看向默啜,“居上可是突厥大汗默啜?”
默啜大喇喇的高坐於上,一聽樂了。
心說這個漢臣挺有意思,見了本汗,居然不懼不跪?
粗聲道:“本汗便是是默啜!”
“大膽漢兒!見了本汗,為何不拜!?”
“就不怕丟了項上人頭嗎!?”
好吧
下面老老實實跪著的那個武延秀就是被默啜這麽一句不跪就掉腦袋給嚇倒在地的。
此時武延秀,頭都不起抬,反手虛按嘴裡還嘟囔連連
“岑,岑相還還,還不拜見突厥王汗”
你看看
默啜面有得意,心說你看看這個小的就比你懂事兒的多!
“老頭!!怎麽著?還不速速下拜!”
見岑長倩還是沒動,默啜面色漸冷。
“呵呵”
“不跪是吧?”
“來人!幫這老頭松松膝蓋!我倒要看看,他會不會跪!”
“哼!”
岑老爺子終於出聲,卻是一聲冷哼。之前孟道爺囑咐那些話,早拋到九宵雲外去了。
猛的抬手指向默啜!!
“大膽默啜!!口出狂言!豈不知尊卑之序嗎!?”
嘎?
默啜一愣,行啊
這老頭挺硬氣啊。
“就算按尊卑禮法,吾亦乃突厥王汗,你這老頭兒最多隻算漢臣。”
“按道理你也要跪!”
“一派胡言!”岑老爺子放聲大喝!“若老夫沒記錯!去歲有個號稱是突厥王汗的反覆小人,投靠了大周!”
“被我大周天子,封為守邊之將!捍衛王土。”
岑老爺子說到這裡一撇嘴,“若那突厥王汗是真的,切還沒明著反叛中原的話”
“他應該只是個從三品的安撫使吧??”
默啜:“”
心說這特麽是說我呢嗎?
嘿!這老頭找死啊,敢罵我反覆小人?
正要大罵出口。
岑老爺子那話鋒一轉!!
“老夫貴為一品文昌右相!”
“執掌大周相印!!論官級比你大!”
“老夫族中叔父是宰相!我亦宰相!”
“論出身,比你尊貴!”
“你一個小小的安撫使憑什麽要老夫與你下跪!?”
“倒是你默啜!”
“無論老幼為序,還是尊卑之禮!”
“都應該與老夫見禮!”
“來!!”說到這裡岑長倩,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老臉甚是恐怖!“你!!”
“下來!”
“給老夫下拜!!”
“你!!”默啜氣的啊!!騰的從王座之上躥了起來,“老匹夫!你找死!”
岑長倩聞言,依然不懼。
“哦??”
“那就是你,你不拜嘍?”
“那你”
“是不是要謀反!”
“要反出漢地!以突厥之名進犯中原!!”
“我”
默啜一下子就噎在那了!!
這話
這話讓他怎麽答!?
特麽他確實要南侵,也確實是為突厥之兵進犯中原。
可是
可是特麽名義上可不是這麽回事兒啊!!
我默啜不是要打著恢復李唐的名號, 號令天下子民響應,而一舉得成大事嗎?
如果這糟老頭兒的話要是坐實了,那特麽還號令個屁!!
“”
默啜啊
現在差點沒哭一鼻子。
腸子都毀青了!
怎麽就不長記性呢
多少人告誡他,千萬別和中原人比嘴皮子
這回
又吃虧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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