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祿五年八月十八日,甲斐,躑躅崎館,大殿。
武田信玄環顧著座前左右兩排密密麻麻的家中諸將,看著這些武田家的城,武田家的垣,武田家的支柱,心中難免自豪,說一句人才濟濟,殊不過分。
如今要出征了,對手是那個古怪而可怕的對手,信玄站起身,轉而面向立在主座背後的家中重寶。
“禦旗,楯無。”
信玄面對著祖先源賴光的軍旗和新羅太郎義光的楯無鎧,虔誠的低下頭,雙手合十,低聲祈禱之後,重重的三次擊打,發出清脆而響亮的“啪”,“啪”,“啪”。
“禦旗,楯無,謹乞照鑒!”
整個大殿此時齊聲高喝:
“禦旗,楯無,謹乞照鑒!”
片刻之後,武田信玄自躑躅崎館本丸中走了出來,身後跟隨著全副武裝的家臣團,魚貫著來到大手門之外,門外的戰馬早已經排列棟棟,井然有序,武田信玄當先騎上一匹通體黑色的駿馬,正是他的老師板垣信方所獻寶馬,隨後一眾武將先後上馬。
信玄回顧望去,見諸將都已就緒,右手向前一揮,“出陣!”
這時視線如果往上拉動,俯視下去,便能看到在武田信玄與眾武將的周邊,一列一列赤色鎧甲的騎兵,一隊一隊紅色胴甲的長槍兵,開始井然有序的行動起來,這個范圍越來越大,終於,武田家的實力盡數展現,整整兩萬士兵,開始化作一條火紅的巨蟒,向著奧信濃的川中島,緩緩前行。
千曲川邊,海津城外,天空上萬裡無雲,視野開闊,一望無際。
“敵襲!敵襲!”城中望樓上的士兵對著下面大聲的吼叫著。
“哦?”
城樓中,小山田信茂連忙手腳並用攀了上去,舉目看時,只見千曲川的對面隱隱約約開始出現一隊又一隊身著黑色盔甲的士兵。
“是越後的軍隊。”小山田信茂在確認之後,立刻大叫,“上城牆,準備作戰!”
法螺嗚嗚的聲音低沉而悠揚,在千曲川邊回蕩。
片刻之後,海津城城主高阪昌信在近侍的簇擁之下,登上了城樓。
“至少有一萬人以上。”小山田信茂來到高阪昌信身旁,道。
“恩。”
“越後軍開始渡川了,要不要上去衝一衝?”
“荒唐!”
受到斥責的小山田信茂臉上微紅,心中暗暗罵了兩句:蝙蝠(蝙蝠暗指高阪昌信的男寵出身,歷史上武田信玄與高阪昌信這兩個男人,還有情書往來被記錄下來,內容十分有意思,有興趣的讀者可以去搜一下。),卻低著頭絲毫不敢表現出來。
“奇怪!”
這時,雙手撐在木牆上的高阪昌信發出了一聲驚訝的輕歎。
小山田信茂聞聲連忙抬頭看時,也不禁驚歎了起來。
越後軍隊這時正戒備著海津城的方向,卻沒有任何攻擊的架勢,反而井井有條的排成一列長長的縱隊,踩著步點,在海津城的前面,向著南面的妻女山,前進。
當天晚上,上杉謙信的一萬三千大軍在妻女山完成布陣。
即將趕到川中島平原的武田信玄在得到這個消息的時候與他身旁的弟弟,武田典廄信繁有過這樣一段對話。
“謙信為什麽不攻擊海津城呢?”
“信繁,在我們到達之前,謙信是不會有什麽行動的。”
“哦?”
“謙信這次來,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頭!”
“那我們接下去怎麽辦?”
“我們去茶臼山布陣。
”武田信玄得意的說道。 “這樣的話,就能徹底切斷謙信的補給線路,謙信將不得不與我軍決戰了吧?”
“恩!”
然而,就像是在嘲笑武田信玄一樣,過了整整六天,妻女山上沒有任何舉動。
“上杉謙信到底想幹什麽?”在茶臼山的陽坡上,武田與數位重臣圍坐在一起,討論著敵人的意圖。
“聽說他每天晚上都在吹奏笛子。”山本勘助閉著他唯一的眼睛,仿佛在養神。
“真是一個奇怪的家夥啊!”諸角豐後守虎定說道。
與此同時,妻女山謙信本陣。
“真是一個奇怪的家夥啊!”
綾騎在馬上,正在巡視各個營地,而我就跟在她的身後,她的這句評語自然是針對我所發出的,因為自上了妻女山之後,我就無比堅定的再三對她說,武田信玄一定會分兵的,而在這之前,絕對不能開戰。
“武田信玄好用計謀,在開戰前,喜歡機關算盡,把能佔的便宜全都佔了。”我看著綾挺拔的背部,繼續說道,“我們在妻女山上布陣,武田信玄雖然有著兵力上的優勢,卻因為不肯仰攻,所以到對面茶臼山上去了。”
“信玄以為擋住了我的退路,我就會急不可耐的與他開戰了。”綾哂笑道。
“信玄這個人,生性多疑,心計很深。”我繼續道,“如今謙信你在這裡紋絲不動,擺出一副莫測高深的樣子來,以信玄的性格,現在一定在胡思亂想。”
“可是,他為什麽會分兵呢?”
“這川中島離春日山城不過兩日的路程,信玄擔心的是一旦越中的騷亂被平息,你就會有援軍趕來,所以,如今握有兵力優勢的他,反而急於與你決戰。”
“所以,我越是在這裡不動聲色,他就越是擔心我還有後著?勘十郎,你簡直就是信玄肚子裡的蟲子呢。”
我何止是信玄肚子裡的蟲子。
“他既然有了這樣的擔心,就一定會尋求開戰的方法。”我說道:“目前唯一能趕你下山的方法,就是從這妻女山的後面發起攻擊,然後兩面夾擊,讓我們首尾不能相顧。”
“這樣的話……在我的正面,武田信玄就會被削弱。”謙信的眼睛裡閃著耀眼的光芒。
“這是一個時間差,但是,如果我們不能在繞道妻女山後山的那支武田軍回來之前,擊敗武田信玄的話,就必然會陷入苦戰。”
“所以你提議我在善光寺留下了一支足以信任的留守部隊,以便萬一不利,能從容退走?你竟然在那個時候就已經算到了現在的局面?”
“直江大人在那裡,可讓你放心無虞,全力一戰。”
上杉謙信似乎被我的話所折服,又似乎被我的話所感動,靜靜的駐馬在山腰間,舉目看著對面的茶臼山,也許,與武田信玄能夠毫無顧忌的一決勝負,是她心中自上野原之後一直以來的盼望吧?
“又要起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