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戴插著白色鳥羽的奧斯曼風格的鎏金頭盔,身上披著一件板鏈甲,霍爾蒂右手握著一柄長槍,衝出佩克什城與不遠處的克裡斯蒂安貝伊會和。
“您看上去比我更像奧斯曼人,伯爵閣下。”克裡斯蒂安笑著說道,他現在心情不錯,他已經挽回了所犯的錯誤,如果賈法裡帕夏願意,那麽他或許還會有個不錯的前程。
“這世上沒有什麽奧斯曼人。”霍爾蒂輕輕一拉韁繩:“隻有土耳其人、塞爾維亞人,希臘人,阿拉伯人,高加索人,土庫曼人……”
霍爾蒂看著克裡斯蒂安,奧斯曼帝國看似強大,但他不過是一個泥足巨人,一旦失利,內部的離心勢力就會將這個國家撕成粉碎。
“我已經改名叫哈桑了,伯爵閣下,您以後要這樣稱呼我。”
哈桑就是漂亮的意思。霍爾蒂轉過頭,他知道這位基督徒貝伊終於還是改宗了。
“恭喜了,這對你有好處。”霍爾蒂說道:“你既然在奧斯曼帝國的體制之內,那就按照帝國的邏輯行事。”
奧斯曼大軍的營地距離佩克什城大約有十五裡的距離,霍爾蒂和身邊的這位貝伊還有很多話可以說。
“莫哈赤,真的沒有留下任何匈牙利貴族嗎?”
霍爾蒂好奇地問道,他心裡還有所期盼,希望老佩克什伯爵和他的繼承人還活著,這樣自己就能更加輕松自如。
“兩千名俘虜,蘇丹陛下一聲令下,全部斬首。”
霍爾蒂得到了更加準確地消息,一聲長歎。
“你在哀慟父親和兄長的命運嗎?”
哈桑・克裡斯蒂安問道。
“我隻是蘇丹永遠不可能征服匈牙利了。”霍爾蒂看著遠處平坦的土地:“你們接下來會去哪,布達?還是維也納?”
在霍爾蒂看來,奧斯曼人缺乏一個明顯的戰略方向,他們的政策大概就是奔著一個方向去莽,頭鐵碰壁之後就換個方向接著莽。
從歐洲方向來看,以奧斯曼國力能夠擊潰匈牙利就已經算是到了極限,再往前根本就是無路可走,而伴隨著莫斯科大公國的崛起,奧斯曼帝國位於黑海以及克裡米亞方向上的側翼將會受到嚴重的威脅。
從亞洲方向來看,波斯已經浴火歸來,古老的文明在新的軀體上完成了重生,雙方在兩河流域的爭奪對奧斯曼人非常不利。
奧斯曼是個歐洲式的國家,在征服君士坦丁堡之前他的首都就是位於歐洲巴爾乾半島上的亞德裡亞堡。
波斯人距離兩河流域更近,他們也會牽扯奧斯曼帝國的力量。
在非洲奧斯曼已經征服了埃及,但是他們的統治流於表面,就跟他們在兩河的統治一樣,埃及依舊由馬穆魯克領主們掌權,蘇丹在埃及隻是一個“周天子”模式的共主,而馬穆魯克們一直都有“楚不服周”的傳統。
奧斯曼帝國征服了東羅馬帝國,但是它也繼承了東羅買度過糟糕的地緣。
所有的戰略方向都會消耗奧斯曼帝國的國力以及動能,霍爾蒂很想知道,那位蘇萊曼陛下在審視他的過圖的時候,可曾為自己的國家規劃過未來。
這個帝國又要往何處去呢?
“我們會去維也納,你也會和我們一起去的。”哈桑貝伊充滿了奧斯曼人的樂觀,畢竟他們自從興起以來,攻無不克戰無不勝,沒有任何人能夠擋住蘇丹無敵的大軍。
“我會比你先到維也納。”霍爾蒂語帶雙關,引得哈桑發出一陣愉快的笑聲。
兩人一路交談,霍爾蒂小心地從哈桑・克裡斯蒂安口中探聽奧斯曼軍隊的虛實,不多時他們就到達了魯梅裡亞軍隊的營地。
奧斯曼的軍隊從來就不是一支野蠻化的軍隊,恰恰相反,奧斯曼人努力向他們的敵人學習,東羅馬人、匈牙利人、意大利人。
奧斯曼軍隊的營地不僅有厚厚的木柵和外面區分開來,工兵們還沿著柵欄修築了壕溝,巡邏騎兵和哨兵遊走於營地之間。
營地之中嚴格禁止歐洲軍營中常見的酗酒和賭博,歐洲軍隊中隨營地流動的妓女和商人更是無從談起,嚴明的紀律構成了蘇丹軍隊戰鬥力的基石。
而在營地門口,哈桑的頂頭上司穆拉德掌旗貝伊帶著一隊西帕希騎士在那裡等著赫爾蒂。
“安拉乎艾克拜勒,您就是佩克什伯爵匈雅提嗎?”穆拉德向霍爾蒂微微頜首致意。
霍爾蒂點了點頭。
“我是掌旗貝伊穆拉德,由我帶您去見魯梅裡亞總督,奧斯曼無敵大軍的統帥,多瑙河上的雄鷹,賈法裡帕夏。”
霍爾蒂再次點頭,他發自內心的覺得奧斯曼人的這種歐洲式的長串頭銜非常浮誇。
不過等霍爾蒂看見賈法裡帕夏那座全是金色的大帳就不覺得什麽是浮誇了。
賈法裡帕夏的大帳外面用金線縫出了非常華麗的花紋,霍爾蒂覺得自己隻要隨便從上面抽點就能湊出那二十斤黃金來。
五十名身穿板鏈甲的重裝武士在大帳門口分列兩邊,手中持有明晃晃的長戟,他們神色冷酷的看著霍爾蒂。
穆拉德首先翻身下馬,他側過身子向霍爾蒂說道。
“請吧。”
霍爾蒂點了點頭,在穆拉德的帶領下走進了賈法裡帕夏的大帳。
一走大帳之中,就聞到一股玫瑰的香氣,大帳最底下鋪幾何花紋繁複著來自波斯的珍貴織毯,邊角上的武器架上陳列著賈法裡帕夏的兩套鎧甲,以及彎刀、長矛等各種兵刃,幾個年紀很輕面容姣好的年輕人恭敬地站在一邊。
武器架旁邊則是書架,手工抄寫的書籍都有精美的封面,靜靜地躺在書架邊上,書架旁邊掛著幾幅人物畫,其中最顯眼的就是一個身穿鎧甲的美貌少年,他嘴角蓄著黑色的窄須,既有女性的柔美,又有男性的陽剛。
按照賈法裡所信奉的宗教的教義,禁止一切描繪人物或者動物的畫像。然而奧斯曼人顯然不夠清真,他們也喜歡文藝複興時代的意大利作品,霍爾蒂並不知道威尼斯著名的大師提香一直都是蘇萊曼一世的座上貴客。
書籍、兵器、鎧甲,以及淡淡的玫瑰花香。
這讓霍爾蒂不由得讚歎賈法裡的自製力,沒有酒,也沒有女人,這位奧斯曼老將不僅是個嚴格要求自己的信徒更是一個有操守的軍人。
在不久前的意大利戰爭之中,法王查理八世的法國軍隊成功挺進到了那不勒斯,他也奪取了那不勒斯的王位,但是整個法國大軍因為狂嫖而大量感染梅毒,再加上鼠疫流行,整個軍隊就這麽給毀了。
相比眼前這位嚴格要求自己的賈法裡帕夏,法國人真的應該羞愧。
賈法裡穿著金色的拜佔庭風格長袍,端坐在桌子後面,他身前是一堆羊皮紙卷,他右手邊站著三個穿著意大利式樣衣服的人,一名中年和兩名青年,奧斯曼的宮廷中從來不會缺少歐洲人的身影,不過霍爾蒂還是有些好奇,不知道這兩人在此是否代表了什麽其他的含義。
“您就是霍爾蒂・匈雅提,佩克什現在的指揮官嗎?”
賈法裡帕夏的眼睛看著霍爾蒂,陰鷙的臉上忽然展現出一絲發自內心的笑容,這讓穆拉德有些好奇,在這位追隨了賈法裡許久的高級軍官看來這非常罕見。
霍爾蒂很有眼力的彎腰向賈法裡帕夏行禮。
“是的。”
希臘語的問答非常簡短。
“你不喜歡說話嗎,還是說你不擅長希臘人的語言?”
“追求智慧的人都應該學習希臘語,”霍爾蒂回答道:“我閱讀亞裡士多德和蘇格拉底的著作,色諾芬的《遠征記》我尤為喜愛。”
“你喜歡柏拉圖嗎,年輕人?他是這些巨人中最好的。”
“比起他,我更喜歡普羅塔哥拉。”
這就把天聊死了,賈法裡不知道誰是普羅塔哥拉。他用探尋的眼光向兩邊望去,至少還有意大利人在這裡。
年紀最長的中年意大利人搖了搖頭,他是軍事工程師,設計棱堡是他的專長,他喜歡數學,但對哲學毫無興趣。
威尼斯的使節馬裡諾・丹多洛是個標準的商人,也緩緩搖了搖頭。
倒是那個穿著意大利式樣衣服,本質裡卻是個希臘人的青年男子笑了笑。
哲學家普羅塔哥拉有一句名言,人是萬物的尺度。強調人是這個世界中最重要的東西。而他的著作流傳到世上的很少, 他的形象大多出現在柏拉圖的著作中,由此霍爾蒂也能判斷賈法裡對柏拉圖多半也是葉公好龍。
“普羅塔哥拉有些離經叛道了。”看上去大概三十多歲的男青年輕輕撫摸著指間華貴的紅寶石戒指:“我聽說你很勇猛,霍爾蒂伯爵?”
這個男人說話的時候,賈法裡帕夏和另外兩邊的意大利人都仔細傾聽,而他的希臘語又很純正,霍爾蒂意識到他應該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也應當不是意大利人。
“一個人的勇猛並不能稱之為勇猛,先生,奧斯曼帝國的千軍萬馬集合起來,這樣才是真正的勇猛。”
霍爾蒂很狗腿地說道。
“您麾下的勇猛之士多嗎?”青年男子問道。
“我手下隻有十個人堪稱勇猛,而且我們團結一心。”霍爾蒂回答道:“剩下的人都不值一提。”
青年男子意味深長的笑了笑,他點了點頭。
其實霍爾蒂此時話中埋了一個刺,帖木兒汗國的創始人“跛子”帖木兒曾有一句名言,“十個同生共死的勇士並肩奮戰,直可笑傲心懷異志的上萬大軍?。”。
這位“跛子”帖木兒曾經大勝奧斯曼蘇丹“雷霆”巴耶賽特,將蘇丹關在籠子裡面當寵物,然後讓蘇丹的妃子在自己和群臣面前跳具有奧斯曼風格的舞蹈。有時宴會之上,蘇丹的寵妃一邊跳舞,蘇丹自己則在籠子裡像個動物。
嗯,霍爾蒂知道一種典型的奧斯曼風格的舞蹈,肚皮舞。
所以說巴耶賽特蘇丹是個會玩的,而帖木兒可汗也是更加會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