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帕希裡面的活口怎麽樣了?”
霍爾蒂除了對現在的最高醫學水平沒啥信心,對納吉手下的修士們也沒有信心。教士們是最保守的,或許民間還有一些有用的藥方,但是教士們手裡頭倒了不知道多少手的古希臘羅馬醫術真的是讓人膽戰心驚。
“除了一個胳膊上被砍了一刀的,剩下的都死了。”納吉回答道:“剩下的那個我們用了火燎法,神志有點不清楚。”
火燎法,霍爾蒂捂著自己的額頭,十六世紀任何一種醫術看上去都是南方公園裡出來的。
所謂火燎法,就是在開放的傷口上澆上熱油或者直接用上烙鐵,這樣在一陣肉香之後,高溫可以把傷口焦化從而止血。
很好很強大,但是問題是火燎法會造成嚴重的燒傷,而燒傷的感染幾乎是不治之症,能不能扛過去後面的高燒完全看祖墳風水好不好。
霍爾蒂估計那位可憐的西帕希經過了這麽一番炮製也是活不長了。
“你們隨便問問他情況就算了。”
想到那位燒得糊裡糊塗,霍爾蒂也沒有興趣去收集情報了。
當然,討論還要繼續。
“隻要我們堅守的時間夠長。我們會有援軍嗎?匈牙利王國慘遭失敗,基督教的國王們應該站出來。”納吉舉起手,他帶著主教們習慣的白色絲綢手套,上面有一枚碩大的紅寶石戒指。
“我們誰也指望不上,法國人、西班牙人、意大利人和德國人已經在意大利流乾淨了鮮血。”霍爾蒂搖了搖頭。
納吉仍然不死心:“波蘭人呢?我們的路易二世陛下和波蘭國王是兄弟,他們一樣都屬於亞蓋洛家族。”
今天的東歐處於立陶宛人的統治之下,立陶宛大公通過聯姻獲得了波蘭的統治權加冕了波蘭國王,並且在接下來的幾代人內謀求了匈牙利和波西米亞王國的王位。現在整個信奉天主教的東歐都在這個立陶宛家族的統治之下。
“波蘭人和土耳其人的關系非常好,波蘭皇后和蘇萊曼一世的愛妃關系非常密切,因為蘇萊曼的愛妃就是波蘭人。”
霍爾蒂覺得現在的波蘭還算不上天主之盾,波蘭的貴族們現在正忙著爭奪廣袤的烏克蘭平原,這也在後來形成了烏克蘭分裂的主要原因。
烏克蘭西部深受波蘭影響,而東部則更多的代有俄羅斯元素。
“特蘭西瓦尼亞的大督軍亞諾什・佐伯堯手上還有一支軍隊,但是我不認為他會給我們支援。”霍爾蒂接著對納吉說道:“他現在應該慌著組織貴族議會,爭取貴族們幫助加冕匈牙利國王。”
匈牙利的領土南部延伸到貝爾格萊德,而東部國土則接近黑海。
這一代在喀爾巴阡山下的形成了幾個公國,特蘭西瓦尼亞、瓦拉幾亞、摩爾達維亞,這些土地一直延伸到黑海都可算作匈牙利王國的勢力范圍,也是傳說中吸血鬼的老家。
當然吸血鬼的原型德古拉・采佩什就是這裡的領主,瓦拉幾亞大公。
這裡擁有整個歐洲規模最大的金礦(羅馬尼亞的金礦到今天也是歐洲最大的),也擁有者異常繁榮的經濟,來自德國的礦工、波蘭的商人、波西米亞因為宗教迫害而來到這裡的新教徒帶來了先進的技術和文化,而面向黑海的貿易更是進一步刺激了這種繁榮。
特蘭西凡尼亞就像是後來的美國西部,充滿了一種狂野的生命力,而特蘭西凡尼亞大公亞諾什・紀堯姆則在匈牙利支持者眾多,
同時也擁有一支強大的軍隊。 事實上在路易二世尚未親政之前,亞諾什・佐伯堯就是匈牙利的攝政王,事實上的統治者。
“奧地利大公呢?他的妻子安妮是吾王路易二世的姐姐,從維也納順流而下……”
“費迪南和佐伯堯都隻對匈牙利的王位有興趣。”霍爾蒂一次次刺穿納吉的幻想:“我們能依靠的隻有自己,納吉。”
沒有援兵的殘酷的現實讓地區主教感覺到十分難過,他既不能放棄佩克什城,也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但是我們可以在自己的城市裡放光奧斯曼的鮮血。”卡薩輕輕拍了拍地區主教的肩膀鼓舞道:“這不正是我們所期待的嗎?”
納吉怒視著卡薩,典廄官的行為其實算得上是失禮,因為主教的權力和地位遠遠在他這個騎士之上。
霍爾蒂並不期待光輝的犧牲,這點他和納吉主教高度一致。
“我們並非孤立無援。”霍爾蒂覺得還是要鼓勵一下納吉:“教皇利奧十世會關注到匈牙利局勢的,還有威尼斯人,匈牙利倒下之後站在防線最前列的就剩下威尼斯了,他們都是我們可能的盟友。”
羅馬教皇一直都是匈牙利王國的盟友,梵蒂岡的金庫一直都在向匈牙利王室提供資金援助以對抗奧斯曼帝國。而威尼斯則和匈牙利關系複雜,兩國一方面爭奪著達爾馬提亞的海岸,一方面有需要協同起來對抗奧斯曼人。
“可是他們不會關注到佩克什的,我們或許應該派人向亞諾什・佐伯堯督軍求助。”卡薩說道:“如果他要加冕匈牙利國王,他就需要我們的選票。”
匈牙利王國、波西米亞王國還有波蘭等東歐王國都有一種特殊的貴族共和殘余,國王是由貴族們組成的議會選舉出來的。
這也是為什麽霍爾蒂會把家族弄到維也納去,費迪南大公某種意義上說有求於匈雅提家族。
“我們隻能依靠自己。”霍爾蒂說道:“依靠佩克什的人民。”
“神聖的上帝絕對不會讓匈牙利被異教徒征服。”納吉憂鬱的看著霍爾蒂:“我們隻能希望他伸出雙臂拯救我們。”
“我們可以拯救我們自己。”
霍爾蒂帶著納吉和卡薩走出教堂的大殿,外面廣場上充滿了喧鬧與嘈雜的聲音。
聖伊斯特凡大教堂之外已經站滿了腰間綁著各色布條的市民,他們彼此聚攏成一堆,迅速地交流著,等看到霍爾蒂領著納吉等一幫人出來,便迅速安靜了下來。
霍爾蒂的眼睛掃過下面的一張張面孔,他們有的是紡織工、有的是經營食鹽和蜂蜜等調味品的小商人,還有些是為佩克什港口服務的力工、飯館的廚子……
心中忽然有一種奇怪的感覺,無數年之後,帝王將相們來了又走,而唯有這些普通人才是這個世界永恆的主人。
他們的喜怒哀樂,他們的愛恨情仇一幕幕交織最終會伴隨著人類社會走到最後。奧斯曼帝國會變成過眼雲煙,羅馬教皇也會讚美同性戀,匈牙利王國終究歸於塵土,哈布斯堡、盧瓦盧、美第奇、富格爾這些顯赫的姓氏最終也會歸於平凡,唯有人民永生。
而自己現在不過是站在他們面前的一個演員,無數年後也是他們來評判自己的一生的是非功過。
當然現在自己的義務是把他們動員起來。
“諸位兄弟長輩,你們之中有些人可能知道我,也有些人對我並不熟悉。”霍爾蒂站在教堂前的台階上,大聲向下面宣講。
霍爾蒂決心向希臘和羅馬的那些演說家或者說陰謀家學習,用言語的力量而不是身份將這些人吸引過來。
隻有真正的心悅誠服才是霍爾蒂需要的,強逼著這些人上陣面對奧斯曼人只會適得其反。
“我是匈雅提・霍爾蒂,伯爵的第二個兒子,那位著名的白騎士亞諾什的同族,也是你們的鄰居。”
霍爾蒂的說法讓納吉皺緊了眉頭,這並不是納吉所想要的演講詞。
“可能你們知道,奧斯曼蘇丹蘇萊曼一世的軍隊正在向我們這座可憐的小城市開進,正如你們知道的那樣,他的祖先已經征服了拜佔庭、敘利亞和埃及,從遙遠的波斯到多瑙河畔的所有土地都已經被他的前輩所征服。大地上眾多的民族已經被他們套上了奴隸的枷鎖,希臘人、埃及人、敘利亞人、亞美尼亞人、保加爾人、塞爾維亞人、阿爾巴尼亞人……”
霍爾蒂很清楚,忠誠可以來自兩種情感,愛戴和恐懼。
現在讓市民們對自己產生愛戴的情感是不可能了,所以他能利用的就是恐懼,而恐懼可以是用自己或者敵人的殘暴來達成。
而現在難道有比奧斯曼蘇丹蘇萊曼一世更好的背鍋俠嗎?
霍爾蒂可以感覺到一種恐慌的情緒在市民之中蔓延。
“今年是主基督降臨凡世的第十五個百年,也是他們的宗教出現在世界上的第十個百年。十在他們的宗教裡是個完美的數字,代表了一個輪回,而蘇萊曼則是奧斯曼人的第十個君王,他們覺得在這第十個世紀,第十個君王的統帥下,奧斯曼帝國將達到一個全新的高度。”
霍爾蒂看到一股憤怒和恐慌交織的情緒在下面的人群中糾纏,這正是自己想要的。
恐懼從來都是僭主們的盟友。
“蘇萊曼是他的名字,這個名字在我們的語言中是所羅門,這是誇讚他的睿智與聰慧。五年前他從我們手中奪取了貝爾格萊德,那是我祖先曾經捍衛的城市。他在四年前擊敗了醫院騎士團,奪取了羅德島。從此成為了白海和黑海的主人。今天他在莫哈赤擊敗了我們的軍隊,以為匈牙利人即將成為他的奴隸。”
現在的局勢岌岌可危,還留在城中的市民對此了如指掌,根本不用自己贅言。
但就像一道好菜少不了各種調味品一樣,恐懼也需要各種佐料才能發酵出美妙的味道。
“我們匈牙利人從來沒有虧待過誰,也沒有欺辱過誰。我們公道地對待所有的民族,也希望被公道的對待。我們從來不想改變別人的生活,也不想別人來改變我們的生活。”
霍爾蒂看到下面的市民們議論紛紛,顯然認可自己的這個說法,自己的這段話無疑是在為匈牙利人臉上貼金,但是這正好是市民們能夠接受的話語。
事實要靠後站,情緒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匈牙利人注定要淪為奴隸, 女兒們變成娼妓,男子們死於饑渴,但絕對不是今天!”
“如果匈牙利人注定要流離失所,土地變成荒漠,城市淪為廢墟,但絕對不是今天!”
“今天,我們團結一心,用匈牙利人的鮮血澆灌和捍衛匈牙利的土地,無愧於將這土地留給我們的祖先,也不虧欠將從我們手中繼承這土地的後輩。”
“告訴我,我的兄弟親朋,我的匈牙利同胞,你們是否願意肩並肩站在一起,服從我的領導,捍衛我們的土地、生活和信仰!”
“我們願意!”“願意!”市民群眾中爆發出了怒吼聲,城中的居民本來就被奧斯曼人逼到了懸崖邊上,在可以的撩撥之下自然會爆發出強烈的共鳴。
納吉緊緊握住雙手,地區主教感覺到了一絲勝利的可能。而卡薩體內則血氣翻滾,或許眼前的這些市民並不是完全不能依靠。
“很好,很好。”霍爾蒂的演說到了尾聲:“這樣當我們登臨天國,米迦勒和拉斐爾為我們打開那扇金色的門,在我主基督面前,在聖伊斯特凡和聖匈雅提等我們偉大的祖先面前,他們詢問我們為何可以來此時,我們可以大聲的告訴他們。”
“在1526年的佩克什,我們這些勇士奮勇作戰,捍衛了祖先的土地和信仰,我們拯救了歐洲,拯救了整個基督世界!”
歡呼聲在教堂的廣場前響起,所有人都在高聲吼叫,似乎天國之門就在面前。
而克裡斯蒂安貝伊或者說哈桑貝伊,則一臉迷惑的望著城中,他聽見了城中的歡呼聲,但不知道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