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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熱血空城》第1O4章 心理暗示
  趙先覺沒有回家,睡在了辦公室裡。

  76號的辦公地點就在憲兵隊的隔壁,是專門開辟出來的區域,掛的是“南洋商貿谘詢處”的牌子,但正面的六扇門總是緊閉著的,只有旁邊有一扇小鐵門供特務出入。他的對面是特高課和梅機關駐地,他們共用一座辦公樓。趙先覺站在窗口,就能看見那樓外面“江城特別高等警察課”的招牌。

  門前有兩個衛兵,在門口路燈的照射下,豎得和旗杆子一樣。

  街面上安靜地沒有一絲動靜,落針可聞。

  趙先覺在窗口站了快有三十分鍾,可還是沒有一絲睡意。頭疼得厲害,像從裡面往外炸的感覺,他從手上的藥罐子裡倒了幾片止痛藥,放進了嘴裡,然後皺著眉頭嚼碎了。

  今天的天氣不錯,乾淨的夜空上,月朗星稀。特高課旁邊的一座房子,陽台上插著一片日本國旗,自從趙先覺來到這裡辦公的時候,那面旗幟就一直插在了那裡。據說那座房子的主人是個日僑,早年間就到中國來做生意了,發了財,就捐了房子給特高課當辦公樓。包括76號的這座兩層樓,也是那位日僑的財產,自己一家老小卻擠在簡陋的小房子裡。

  可謂不遺余力。

  趙先覺放下了百葉窗,回到了辦公室套房的裡間,躺在了床上。

  然後電話就響了。

  電話是從陸軍醫院打來的,76號留守的便衣向趙先覺報告:“趙先生,人醒了!”

  趙先覺看了一眼牆上的掛鍾,凌晨三點。

  “什麽時候醒的?”他懶洋洋地問。

  “剛醒,醫生已經去看了。”

  “能說話嗎?”

  “還不能,醫生說他後腦受創,要休息一段時間。”

  趙先覺緩緩地坐了起來,想了想,道:“知道了,那就讓他休息休息,我明天再去。你們把他看好了,別出紕漏。”

  “是!”

  趙先覺掛掉了電話,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他閉著眼睛想讓自己能睡一覺,可是腦海裡一片餛飩,就算是吃了止痛藥,他也仍然頭疼欲裂。

  他是被一個噩夢驚醒的,然後就再也沒睡著了。

  在夢裡,他被人捆在一張鐵椅子上毒打,燒紅的烙鐵印在他的胸膛,他甚至還能聞到自己皮膚燒焦的味道。他的雙腿伸直,大腿被繩索固定在了一張長條板凳上,板凳那一頭,腳後跟下正在一塊一塊地塞著磚塊。

  這是老虎凳。

  趙先覺在床上蜷著雙腿,他現在都能感受到膝蓋傳來的痛苦。

  還有沾著鹽水的皮鞭,抽打在他的胸口和背上,一下一下,火辣辣地直到痛得失去知覺。他被人一次一次地用冷水潑醒,然後又一次一次地被施以酷刑。

  在那間陰暗的小房間裡,他們用盡了十八般刑具,整整折磨了他一個月。

  對面的書記官飛快地記著審訊官的問題。

  “你和日本人有什麽勾結?”

  “你為什麽要殺你的上司?”

  “你們到底有什麽目的?”

  趙先覺的嘴角流著鮮血,他抬起頭,虛弱地說:“我沒有勾結日本人,我也沒有殺我的上司。”

  這句話,他說了一個月。

  最後一次審訊,他被人用撬棍擊中了頭部,永遠地留下了後遺症。

  軍事法庭秘叛趙先覺叛國,槍決立即執行。他就像一條被打蔫了的野狗一樣,雙手背縛,被拖進了刑場。一把駁殼槍頂在了他的腦袋上,

然後“啪”一聲,趙先覺像根木頭一樣,一頭栽在了地上。執行法醫上來查看了一番,然後朝著他的後心補了一槍,最後一行人上了車,揚長而去。  這個夢斷斷續續,一直都縈繞在趙先覺的夢裡,穿插著,已經整整四年。

  雙倍的止痛藥已經不能解決他的頭疼問題了,趙先覺抖得厲害,腦袋要炸的感覺。

  和他比起來,楊雙並好過不到哪裡去。

  初秋的天雖然白天炎熱,但一早一晚氣溫降地厲害。在渾濁的汙水裡趴了快三個鍾頭的楊雙,已經能感受到低溫的不友好。身體開始有些吃不消,那冰冷的水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一股一股的寒氣往他身上鑽。

  衣服已經完全濕透了,低頭就能摸到自己的劇烈心跳。

  楊雙等了大半個晚上,他終於把夥房牆邊的兩個便衣等走了。

  是的,他們交班了。

  新來的兩個倒是很勤快,只在原地停留了一會,便巡邏去了。楊雙瞅準了機會,從排水溝裡爬了起來,伸著頭還沒看見病房裡的目標,就聽見了一陣雞飛狗跳的聲音。

  那叛徒居然醒了!

  一大堆的醫生和護士進進出出,量血壓、換藥瓶,忙得不可開交。

  但床上的病人卻和沒醒差不了多少, 兩眼睜著,目光呆滯,一堆醫生忙了半天,也沒能讓他清醒過來。最後隻好收拾了醫療器具,讓他好好休息。

  楊雙就像一灘爛泥,縮在溝邊的矮草裡瑟瑟發抖。他就那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便衣從他眼前走過來,再走過去,隨時都可能暴露。

  好不容易等到病房裡安靜了下來,東邊的天都已經擦亮了。

  楊雙知道,再等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天一亮,無論他怎麽躲,都不可能躲得開巡邏的便衣。他必須采取最果斷的措施,殺了那叛徒,然後逃走。

  便衣來回一次大概需要三分鍾,而出現在視線裡的時間,只有一分鍾多一點,他遠遠地看見兩個便衣轉過了夥房的拐角,知道是時候行動了。

  他站了起來,走向了窗口。

  屋裡本來是滅燈的,但是因為醫生處理的時候,燈又開了。

  隔著一扇打開的窗戶,他能看見離窗口將近四米,靠近著門的病床上,那病人正凝視著天花板。就像一個將死之人,完全沒有思維。

  楊雙拿出了那隻藏著氰化鉀的盒子,那盒子用油紙包裹,沒有進水。裡面還有一隻乾燥的紙手套,楊雙把紙手套戴在了受傷,捏著那粒小小的氰化鉀膠囊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投毒,他只有一次機會。

  他捏著藥丸的右手放在了耳邊,他閉著眼睛,想著他在老楊莊的時候用石子兒扔銅錢孔,他給自己心理暗示,他能行。他能隔著五六米把一顆小石子扔進銅錢的方孔裡,那他就一定能把黃豆大小般的膠囊扔進那叛徒微微張開的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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