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雙靜靜地聽，然後臉上浮現出了笑容。

　　那是一種蔑視，帶著強烈蔑視的味道。

　　他很拜服這套理論。

　　那些遠在重慶的人，他們每日咖啡美酒、妖嬈環伺。他們一邊穿著筆挺的軍裝、端著酒杯，一邊空口白牙，大談“絕不屈服”、“焦土抗戰”，一邊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去指責著那些無辜的、仍然以生命為代價正在為國家抗爭的人。

　　那些人，或許身份低微。可他們用自己血淚充饑，用戰友的屍體掩護，一批一批地倒下，一批一批地往上衝。他們用自己的生命，為自己內部的組織失察埋單，他們的人頭掛在牆上，屍體被跺碎了喂狗，到頭來，卻還要貼上個“莫須有”的叛國者的標簽。

　　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那些死去的，都是烈士。”那女人歎了一口氣，“這種自殺式的刺殺行動，總局會追認的。”

　　楊雙沒有說話，他躺在了椅背上。

　　“你是誰?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我是你的搭檔，我叫山本櫻。”那女人勾了勾頭，道。

　　“搭檔?日本人?”楊雙雙眼眯著一道縫，仔細打量著那女人，剛才沒注意，這會兒再看的時候，那表情，那神態，確實像極了日本人。

　　但那女人搖了搖頭，“我是中國人，但是我現在的身份，是日本人。你也一樣！香川真嗣先生！我是你的太太，你是我的先生，我們的存在，現在是戰區級的最高機密。”

　　“憑什麽?”楊雙一咕嚕坐了起來，“我不是你們軍統的人，你們憑什麽讓我為你們賣命?”

　　“因為我們救了你的命！”山本櫻摁住了楊雙激動的手，“你已經被趙先覺發現了，我們幫你找了替死鬼。”

　　楊雙“嗤”一聲差點笑出來:“那這麽說，我是不是要燒柱香，感謝你們！?”

　　“你如果實在想的話，可以。”山本櫻道。

　　“我不需要，我不領情！”楊雙一把甩開她的手，“你後面是誰?我要見他。”

　　“對不起，時機不成熟。待時機成熟，你自然能見到他。但是現在我奉勸你一句，要麽合作，要麽，王安柔不保。不僅僅是王安柔，還有藍胭脂、趙弄，還有城郊的許家夫婦。我們可以保護他們，我們同樣也能把他們交給趙先覺。其中利害關系，香川君請你自己掂量。”

　　山本櫻一句話就戳中了楊雙的要害。

　　其實不需要這麽多把柄，只需要一個王安柔，就能讓楊雙乖乖就范。

　　楊雙摸了摸自己的臉，他終於恍然大悟，他們在他的臉上動了手腳。他需要一面鏡子，馬上。

　　山本櫻並不介意，回身就拿了一面小鏡子，端著給了他。楊雙就往那鏡子裡看了一眼，差點就暈了過去。

　　那張臉，陌生地讓他自己都不認識了。

　　他的臉上，到處都有洗消的疤痕，那是手術後留下來的。那疤痕遍布眼角、顴骨、臉頰、嘴唇，甚至下巴。一道一道，雖然微細，但觸目驚心。他的眼神仍然是他熟悉的神色，但是一雙眼睛已經變了。他的眉毛成了直粗的濃眉，連彎都沒有拐，他的兩層眼皮更加深邃，更加明顯，眼角也被修理過，乍一看上去，既熟悉又陌生。

　　山本櫻說，他這就是典型的日本人的長相。

　　雖然日本人和中國人長得很像，但仍然能看出一些端倪。她甚至拿出了一張戎裝照，照片上的這張臉很嚴肅，但就是鏡子裡的這張。

　　楊雙問:“你們什麽時候給我拍的照片?”

　　山本櫻道:“那不是你，

那就是香川真嗣，陸軍化學參謀，二十六歲，京都人。本月初六，也就是五天前，他在上海下的船，隨身攜帶的日軍化學武器資料筆記被我們截獲……”　　“你們……”楊雙張著嘴，“你們想讓我冒充他?”

　　“是！”山本櫻道:“他很強硬，但身體很弱，沒能扛住我們的審訊，死了。隨同他一起來的還有他的妻子，絕世殉情。我們的任務，就是找出他到江城來的目的，也就是說，找到可能會被運到江城來的化學武器，然後銷毀。”

　　“你等一下！”楊雙打斷道:“五天前他在上海?可你們是在大半個月前給我做的整容手術……”

　　“日本國內，也有我們的人。”山本櫻毫不避諱，這在日本情報界也不是秘密。香川被軍統盯上，他要被派遣到江城來，是兩個月前就暴露了的。日軍可能會在中國戰場上使用化學武器， 事實上已經有了這個先例，隨著戰爭的進程僵持，日軍久攻不下，不能達到速戰速決的目的，他們的手段就變得多樣起來。江城往西四百公裡，是雙方焦灼的前線，日軍一旦突破，重慶東南屏障頓失。所以這批化學武器必須要有所了解，如果能及時處置，能延緩使用進程，那便最好不過。

　　而且總局的命令是不惜一切代價，就算楊雙不做，依然會有別人來做。

　　這話讓人聽上去好像軍統賣了一個天大的人情給他，那意思是說，無所謂，反正臉都已經給你改過了，你做不做無傷大雅，有的是人去做。但是你不做的話，王安柔他們……

　　楊雙想通了這些環節，點了點頭，“我接！可我需要時間。”

　　無論是哪個國家，無論是何種語言。專業術語和日常用語是不可能完全化等號的，楊雙翻了那本筆記，上面的字他都認識，可連在一起，味道就變了。

　　芥子氣?是什麽?

　　氣體?

　　二苯氰胂又是什麽?還有紅一種、紅二種?

　　別說了解，就光看著這些名字都覺得頭皮發麻。

　　“你只有五天時間去學這些專業。”山本櫻認真地說道:“五天后，會安排我們離開江城，再乘船回來。”

　　“我特麽怎麽學?”楊雙拿著那筆記本真想一本子飛過去，日語是半桶水就不說了，就算全部翻譯成中國詞句，他也不認識幾個。

　　山本櫻坐在了楊雙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香川君，時間緊迫，刻不容緩。會有老師來教你，但你能學多少，全拜托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