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丁拿著一頂帽子在那使勁地扇風，見楊雙快步靠近，站起來有點急匆匆地味道。

　　“楊……”

　　楊雙立刻做了噤聲的手勢，王安柔教他的，見面三大法則:不可直呼姓名，不可就地說事，不可輕信他人。

　　就算再緊急的情況，一定要先確認環境安全，再確認情報安全，最後確認的才是自身安全。如果可以的話，交換情報的時候，周圍十米之內不能有人，不能有建築物，不能有遮擋物。這個范圍可以適當縮小，也可以適當調整。但原則只有一個，非到萬不得已，寧願讓情報攔在肚子裡，也絕對不可以輕易說出去。

　　“換個地方說話！”楊雙悄聲道。

　　他一直對王安柔的態度有些捉摸不透，直到他見到了鄒丁，心裡頓時恍然大悟。

　　王安柔想保趙正明。

　　但是很顯然，她做不到。她的身份和她的使命使然，趙正明在她的手裡必須只能是死路一條。她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楊雙能把這個消息告訴趙正明。但不能早，也不能晚。早了，會打草驚蛇，也許會跑了劉時慶，晚了，那就來不及了。

　　趙正明的身邊一定有眼睛在盯著他，也許是王安柔她自己的人，也許是劉時慶的人，也許是趙先覺或者日本人的人。

　　王安柔冒不起這個險。

　　她和楊雙費盡了千辛萬苦，吃盡了苦頭，九死一生把趙正明從香城搶救出來，她不想自己一槍把這個曾經稱之為丈夫的男人再度送進地獄。

　　她是軍統站站長，她的情報科科長她最清楚——趙正明是紅黨，在王安柔的心裡早已經不是秘密。她本來可以看著趙正明死在香城憲兵隊，那樣的話，和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她的內心會好受一些。

　　可是因為楊雙的出現，慢慢地讓她的內心起了最強烈的衝突。楊雙講感情，義無反顧地講，為了感情，哪怕是死，他可以豁出性命去。她王安柔何嘗不是一個人，她何嘗沒有感情。曾經並肩作戰的戰友，只是因為一個身份的問題，就要被自己人用滾燙的子彈鑿穿滿腔熱血的頭顱，這對國家興許是好事，可是對於一個有血有肉的人來說，這是慘無人道！

　　“楊又又，上車。”鄒丁在肩頭搭著毛巾，一邊拉著黃包車一邊追著楊雙的腳步說道。

　　楊雙這才注意到，鄒丁現在是一個黃包車車夫，原本黝黑的皮膚，現在看上去更加地黑了，身體也更加地壯了。他沒有拒絕，上了車。

　　兩人奔跑出了燕子居，沿著江往湖邊徜徉。

　　江邊空曠，熱風席卷，江面上遠遠地駛來日本軍艦，緩緩地靠向碼頭的方向。

　　鄒丁邊跑邊大聲地問，“不是你喊我來的吧?”

　　“啥?”楊雙沒有聽清，鄒丁回過頭，“今天上午，有人給了我一張紙條，說是你找我！可我見了你我才知道，肯定不是你找我對不對?”

　　楊雙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他半坐著俯著身，貼在鄒丁的耳邊道:“我不找你，我找東家！”

　　鄒丁聞言之後慢了下來，等那軍艦駛過，道:“劉時慶前兩天也找了東家，他說，重慶讓他們回去。”

　　“我猜，他們肯定不走?”楊雙心裡恍然，如果他們肯回重慶的話，王安柔的行動應該會取消的。

　　鄒丁搖頭，“算你猜對了！東家本來說重慶讓回去就回去唄，可劉時慶那貨不乾啊！說是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堆，反正我也沒太聽懂，兩個人還吵了一架。

你東家今天還和我說，讓我盯著點劉時慶，結果我才蹲了沒十分鍾，就有人塞了一張紙條子給我，我還納悶著……”　　“收聲！”楊雙低喝了一聲，鄒丁戴著帽子看不清左右兩邊，聽見楊雙的話，馬上閉了嘴，抬頭左右一看，才發現是兩個巡警背著槍正在側面注視著他們。

　　這一路上便沒了多余的話，直到到了城南，離開了江邊，順著湖又跑了三裡多地。

　　黃包車停了下來。

　　鄒丁拿著毛巾擦了擦滿頭滿臉的汗，有些氣喘籲籲，“客官，到了！”

　　楊雙點點頭，從懷裡拿出了幾張軍票，遞了過去，鄒丁嘿嘿嘿地一笑，“好叻，您走好！”

　　楊雙下了車，沒有去看拉著黃包車離開的鄒丁。這在路上就已經跟他說好了的，雖然鄒丁腦子反應慢，但楊雙說的， 他也一一執行。楊雙這一路上的狂奔，左右融會貫通，早就想的通透。趙正明這地方現在是個危地，一旦進入這范圍，就得立刻進入角色。

　　城南這塊地方，是江城存在時間最長的商貿區，靠湖吃湖，靠江吃江，從江口入湖，有六個碼頭可以停靠，交通也算便利，自大清朝開始，這裡便有了洋行。趙正明隱藏在這鬧市之中，乾起了老本行，租了個店面賣起了茶葉。

　　那茶葉鋪子就在前面不遠，招牌也看得清，取了個“豐順”的名。

　　也不知道是王安柔教了他一些皮毛，還是他自己心裡有些鬼，就順豐茶鋪這周圍，那些個擺攤的、駐足的、街邊乞討的，在楊雙眼裡，都覺得可疑。進了茶鋪，再看那坐著的，站著的，走著的，低著頭的，抬著頭的，聊天的，吹牛的……

　　全部都不像是好人。

　　楊雙覺得自己的情緒有點崩，他完全看不出頭緒。

　　但是他鎮定。

　　他大咧咧地坐在了裡面的一張八仙桌前，聲音喊得賊響:“有人嘛，有人招呼嘛?”

　　那口氣挺大，感覺身負巨萬卻被人忽視了一般，眼神裡也是，充滿了年輕氣盛的味道。

　　很快，有一個人從櫃台後面探出了腦袋，看了他一眼，然後阻止了店小二的腳步，親自走上了前來。

　　“喲，這位小哥，說話可不好聽，我這茶鋪裡不都是人嗎?”

　　茶客們哈哈大笑，看這年輕人的打扮，也不像是哪家的公子哥，穿得頂多算是規矩，哪裡來的癩蛤蟆，打哈欠不帶喘氣的，怎怎呼呼地擾人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