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奔馳車緩緩朝寧海市第一人民醫院駛去。 寬敞的車廂裡,葉歡從兜裡摸出一根軟白沙,猶豫了一下,又把煙放了回去,神色有些赧赧。
周媚瞧著葉歡的模樣,輕輕一笑,從底座下抽出一個精致小巧的木盒子,打開盒蓋,一排暗黃色的雪茄映入眼簾。
“想抽就抽吧,不過最好把車窗打開。嘗嘗這種,聽說是從古巴進口的,我不懂你們男人喜歡的東西,這個應該不錯吧。”
坐在另一側的柳眉卻狠狠瞪了葉歡一眼,道:“周媚,別讓他在車裡抽,熏死了!”
葉歡兩眼發亮,毫不客氣的狠狠一把抓下,抓了一大把雪茄塞進口袋裡,又扔給副駕駛的猴子一大把,哥倆兒忙活著把木盒子裡所有的雪茄全部清空。
“嘿嘿,我下車抽總行了吧?吃不了我兜著走……”葉歡一臉貪婪,典型的小市民式的精明。
周媚抿嘴輕笑,忽然道:“葉歡,恕我冒昧,如果……我是說如果,你有父親,在你的印象中,你的父親應該是什麽樣子的?”
葉歡忙著往口袋裡塞雪茄,頭也不抬道:“那還用問?肯定是滿臉滿身的紅點兒,全身起水皰兒,還流著膿血,一臉無助的躺在垃圾堆裡等死……”
周媚愕然:“你……怎麽會這麽想?”
“得了愛滋病不都這模樣嗎?”
柳眉長歎道:“這禽獸怎麽沒被雷劈死?”
周媚有些黯然,或許只有她最懂得葉歡的心思。
繈褓中被父母遺棄的痛苦深藏在他的骨子裡,時日久遠,痛苦化作了對父母無邊的恨意,將來……
將來相認恐怕沒那麽簡單呢。
車到了醫院,保鏢恭敬的拉開車門,葉歡四人下車走進住院大樓。
…………
…………
一個小時後,周媚和柳眉紅著眼眶,擦著眼淚走了出來。
“葉歡,我明白你的苦了,你很不容易……”周媚哽咽道。
葉歡咧嘴笑,笑容裡的辛酸怎麽也掩飾不住:“我膽子其實很小,如果不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我真的不會乾這掉腦袋的事,都是我的弟弟妹妹,餓了冷了病了,都像是刀子扎在我心上一樣,疼得滴血……”
“綁架你們二位,真的是被逼得退無可退了,實在對不起,當時聽說醫藥費不夠,小愛要被趕出醫院的時候,我已經快發瘋了,所以……”
周媚擦著眼淚搖頭道:“你別說了,葉歡,小愛的病會治好的,我向你保證。”
葉歡這時才露出真正感激的笑容:“謝謝,真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表達我的謝意,只要小愛能活下去,我給你下跪都成。”
周媚正色道:“葉歡,別輕易下跪,別輕易丟掉尊嚴,窮困不應該成為下跪的理由,尊嚴比什麽都重要,特別是你的尊嚴。”
呼出一口氣,周媚緩緩道:“葉歡,小愛的病並不單單是錢的關系,國內的醫療技術畢竟差了許多,再多的錢也不能提高小愛治愈的幾率,白血病很棘手,我建議送小愛到美國接受治療,你覺得怎樣?”
葉歡吃了一驚:“美國?這個……太貴了吧?我估摸著一百萬可能不大夠……”
“錢的事你不用擔心,我已經決定以騰龍集團的名義成立一個慈善基金組織,首筆善金將投入兩千萬美元,小愛將成為這個慈善組織的第一位受惠者,我會用特殊渠道在最短的時間內辦好小愛的簽證,不出意外的話,明天下午,小愛就能坐上去美國的飛機,
全程有醫生和特護專門陪護照料,小愛在美國的一切開支,都由我們騰龍集團負責,如果治療情況良好,小愛半年後回來。” 葉歡和猴子驚異的互視。
人家幫忙都幫到這個程度了,他們還能說什麽?
猴子悄悄撞了一下葉歡,道:“要不咱們跪下說句‘謝主龍恩’吧……”
葉歡氣得踹了他一腳:“你狗日的能閉嘴嗎?你一開口老子就覺得自己的檔次噌噌的往下掉!”
張了張嘴,葉歡想說點什麽,卻又沒好意思說出口。
周媚已經對他很了解了,於是斜眼瞟著他,道:“雖然是慈善組織,但我們不承接免費幫成年男子割包皮這種善舉。”
葉歡無限蕭瑟,黯然歎息道:“果然如此……”
*
小愛的治療事宜安排妥當,葉歡和猴子滿臉感激的向周媚和柳眉告辭。
這時柳眉冷冷道:“明天上班記著別遲到了。”
葉歡楞住:“上班?你不開除我了嗎?”
“沒事我幹嘛開除你?”
“你不怕我缺錢再綁你的票?”
柳眉不屑的笑:“就你這小身板兒,我一個人可以單挑十個,你還是小心別在公司裡做錯事,否則我揍你滿地找牙!”
“我明天辭職!”
“不批準!”
猴子歎氣道:“歡哥,我早說過,上了賊船不容易下來呀。”
“還有,你綁我們的時候發神經劃破奔馳車的外漆,賠償六千塊,從你工資裡扣!”
葉歡不說話了,二女站在一起,周媚像從天堂下來解救他的天使,而柳眉,卻像從地獄裡冒出來拖他下油鍋的惡魔,同樣是女人,差距怎那麽大呢?
四人分開後,周媚在保鏢的圍侍下獨自上了車,駛往寧海市委,車上,周媚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夫人,葉歡完好無損的出來了,一切安全,您不用擔心。”
電話那頭,周蓉的聲音有些激動:“他還好嗎?沒吃苦吧?”
周媚幽幽歎氣:“夫人,他過得並不好,很窮困,而他的窮困,卻因為他擔負的責任太重……”
說著周媚把綁架的前因後果仔細述說了一遍。
說到最後,電話兩端的兩位女人都哭了起來。
“我們給了他苦難的身世,苦難的生活,而他卻因苦難而磨練得有擔當,有責任,有血性,像個真正的男人,天佑我兒啊!”
周媚哽咽道:“夫人,他不愧是您和家主的兒子,將來您和家主必以他為榮。”
“一想到他在外面流離受苦,我的心就跟被挖空了似的,我……我不管了,我這就動身去寧海,我要親眼看看他,在他身邊照顧他……”周蓉越說越激動。
“夫人……最好暫時別來,家裡那攤子事兒您不是不清楚,更重要的是,……葉歡他對遺棄他的父母有很深的仇恨,恐怕……”
周蓉不說話了,這種刻在骨子裡的仇恨,不是三言兩語能夠消除的,此時貿然與他相認,只會讓雙方產生激烈的碰撞,確實不是相認的好時機。
沉默很久,周蓉緩緩道:“媚兒,你幫我好好照顧他。”
“是,夫人,這是我的本分。”
葉歡和猴子回了老城區,看著熟悉的斑駁巷口,布滿苔痕的青石長階,二人刹那間竟恍惚了。
有個傳奇故事,說書生好酒,一日酩酊大醉,書生做了一個夢,夢裡書生中舉了,當官了,掌權了,卻因戰事失敗罷官了,回原籍了,一夢三十年,從原點出發,最終又回到了原點,什麽也沒得到,仍舊是一場人生。
葉歡和猴子站在熟悉的巷口,此刻也生出南柯一夢之感。
一天一夜過去,他們回來了,跟以往沒什麽不一樣,卻仿佛經歷了一場人生,一切如常的景象,好象很多事不一樣了,究竟哪裡不一樣,他們也說不上來。
二人面面相覷,猴子慢條斯理道:“我不知道哪裡不一樣,就覺得咱們經歷這麽多,回頭掏掏自己的兜兒,還是跟以前一樣窮得叮當響。”
葉歡點頭:“不錯,咱們好象天生的窮命,外面搞風搞雨,打了一個轉回來,媽的, 還是窮鬼一個!”
“人家周小姐對你很不一般呀,主動從局子裡撈咱們哥兒幾個出來,送小愛去美國治病,成立什麽慈善基金,好得跟親媽似的,你剛才怎麽不順便跟她要個幾十上百萬花花?我覺得你開口她肯定給。”
葉歡哼道:“我也覺得她會給,問題是,如果你是我,你好意思開口要嗎?人家幫了這麽大的忙,我們應該知足了,再開口就把臉扔地上了。”
猴子歎氣道:“老子發現骨氣這個東西真他媽害人不淺!明明心裡想得要命,偏偏張不開這張嘴,死要面子活受罪。”
葉歡頹喪道:“這就是我為什麽窮成這樣也不願去做鴨子的原因了,被女人睡過之後,真不好意思張嘴要錢,遇到漂亮的還忍不住往枕頭下塞兩百,賣身都他媽賠本窮賺吆喝了……”
“算了,別說了,一說都是眼淚,歡哥,晚上吃什麽?為了慶祝咱們劫後余生,今晚怎麽著也該搓一頓吧?”
“對呀,晚上吃什麽呢……”
葉歡仰頭思索這個很平民化的問題,思索良久無果。
扭頭看到猴子那張臉,葉歡終於找到了靈感,於是一拍大腿。
“吃豬頭肉。”
PS:晚上還有一更。。
感謝澀狼打賞,說真的,每次看到你們打賞我都挺高興的,仿佛看到一張又一張的人民幣在眼前飄啊飄。。明明眼睛都冒了綠光,恨不得伸手直接掏你們的兜兒了,可表面卻仍不得不裝作很清高的矜持模樣,一副不為五鬥米折腰的窮酸樣子,特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