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攖寧的弟子對徐長青所提問題也感到極為好奇,這並不是因為徐長青提出來的問題有多麽高深,反倒每個問題聽上去都極為淺顯,甚至有些問題和修道完全沒有關系。比如剛才徐長青就指著一本手稿中其中一段話,詢問陳攖寧為什麽要將這段話放在這一頁,為什麽會想要寫這段話等等。
雖然這些問題聽起來實在有些不靠譜,但他們卻發現作為師尊的陳攖寧反倒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似的,沉思好久才緩緩說出答案,而給出的答案聽上去卻又跟徐長青的提問沒有什麽關聯。更讓人感到怪異的卻是這種近乎答非所問的回答方式竟然讓兩人都感到滿意,著實讓人越聽越覺得糊塗難懂。
作為當事人的徐長青自然不會去在意周圍人的看法,一門心思的想要從這些手稿中找出線索來。他所挑選的問題雖然不是隨意無序的,但他挑問題的方法同樣也稱不上正常。他一點都不看手稿中所挑問題的內容,完全憑借自身的感覺,感覺到某段文字可能和天地大道有些聯系,哪怕那段文字僅僅只是一句發牢騷和罵人的話,他也會根據這句話做出一些提問,而所提問題也完全交給本心控制。所以在其他人看來,他的提問根本就是瞎胡鬧,只有作為應答者的陳攖寧才能夠感覺到這些提問隱含深意。
雖然有徐長青用點穴之法刺激氣血,讓陳攖寧能夠在一段時間內擁有常人一樣健康的身體和精神,但這種方法畢竟只是治標而非治本,陳攖寧身上的癌細胞依然沒有減慢一點擴散速度,徐長青也能夠從其身上越來越濃厚的天人五衰之氣看得出留給留給陳攖寧的時間已經不多了。陳攖寧即便無法像徐長青這樣直觀的看到自己身上聚攏的死氣,但他依然能夠從效果越來越小的點穴運血之法感受到自己已經快要不行了。
雖然陳攖寧的身體每況愈下,但他的精神卻似乎在整理自己仙學手稿和回答徐長青各種古怪提問的同時,進入到了另外一種境界,一種就連徐長青也不明了的境界,徐長青僅僅能夠感受到陳攖寧身上的大道氣息也越來越濃厚。同天人五衰之氣一同極速增長。也正是因為陳攖寧的道心境界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使得他回答徐長青的提問也變得越來越具備啟發性。
徐長青的九流大道雖然核心乃是世俗人間九流一脈的道法思想,講究的是融匯天下,自成一體。但其中對天地大道,特別是大道法則的感悟卻大多數都源自於昆侖三界以及上古洪荒的大道感悟,本身世俗人間的大道感悟少得可憐。
以前徐長青並沒有意識到這有什麽不妥,但現如今他以凡人之軀回到世俗人間便能夠明顯的感覺到自己的九流大道存在了致命的缺陷,而現如今陳攖寧對其問題的解答之中飽含的大道感悟正好彌補了他的這個缺陷。因為陳攖寧所感悟的天地大道才是真正立足於世俗人間的天地大道。雖然同為天地大道,但因為立足位置的不同,天地大道的體現也有所不同,這是徐長青以前沒有發現的情況,或者說是發現了但卻有意無意的忽略了,畢竟他從鎮元子記憶和其他手段感悟天地大道實在太方便了,方便到他產生了一些惰性習慣,讓他不願意舍易就難題,自找麻煩。
但現在的情況卻有所不同了,陳攖寧給了他很大啟發。讓他明白了自己的缺陷。如今他覺得若是能夠以陳攖寧的大道感悟作為橋梁,將自己本身源自世俗人間的天地大道補充完善,說不定他能夠在世俗人間施展出只有在昆侖三界才能施展的術法、神通。
只不過,即便陳攖寧的一些回答讓徐長青對天地大道有了新的想法,但他最根本的目的卻並未達到,他依然不知道陳攖寧到底從自己留下來的黃庭經正解中領悟出了什麽了不得的東西。或許,陳攖寧以世俗人間為根本對天地大道的感悟稱得上是驚世之學,但這僅僅只是站在世俗凡人的位置時,才能這樣看,一旦身處在徐長青這個位置。便明白陳攖寧的領悟僅僅只能讓人驚訝,別說是達到天地不容的地步了,就算是和古代玄門先賢相比,陳攖寧的感悟只能算是一般。唯一的長處就是他的大道感悟更符合現在的世俗人間。
時間又過去了十幾天天,氣溫隨著步入五月中旬開始轉暖,天氣也逐漸轉好,有陽光的日子也開始增多,對於普通人而言這樣的天氣實在不錯,即便時局有些動蕩。但依然不能減弱這些普通人的踏春熱情,每天各個公園裡都有不少人。
只是,對於徐長青而言,再好的天氣也很難讓他的心情擺脫陰鬱的情緒。陳攖寧的身體已經越來越虛弱,即便是徐長青運用渡氣法將自身的元氣,配合點穴之法刺激陳攖寧的氣血元氣,也很難讓陳攖寧維持太長時間的清醒和健康。每次施法過後,陳攖寧都會陷入沉睡之中,沉睡十幾個小時,甚至更長時間才能再次接受徐長青的施法。
而每次精神和身體保持健康的時候,陳攖寧都需要整理仙學手稿,剩余的時間才能回答徐長青的提問,並且每次一個問題還沒有完全回答完成,他的身體就無法再支撐,不得不沉睡過去,恢復虛弱的身體。下一次再問同一個問題,他的心境便很難再銜接之前的回答,這個問題也算是廢了。這兩天基本上徐長青所提出的四個問題都沒有得到過一個完整的答案,而他卻又感覺到自己的詢問似乎已經快要接近真相了。這也讓他心中不由得產生出一種焦急的情緒,並且在這種情緒的帶動下,他差點施展出一些消耗壽元的手段來延長陳攖寧清醒健康的時間,所幸最終他勉強還能控制住心境,沒有做錯事。
這天,陳攖寧再次從沉睡中醒來。只不過,原本應該極為虛弱的他此刻卻顯得非常精神,臉色也變得紅潤了不少,看上去和健康人沒有什麽區別。見到這種情況,徐長青臉上不但沒有喜色,反倒是充滿了憂愁,因為他很清楚現在陳攖寧是真正步入回光返照的狀態了,他的壽命應該就在這幾日便會到達盡頭。
陳攖寧本人似乎也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的一生已經接近尾聲,他並沒有顯露出任何害怕、恐慌以及不舍等等情緒,反倒顯得非常平靜,甚至他眼中的神色也非常平淡,多了一分真正意義上的道家無為之心。
這一刻的陳攖寧似乎什麽都看開了,他沒有再急迫的想要在自己死前將畢生心得整理出他,而是吩咐弟子將這些日子的整理全部收回到書箱內,重新交給了胡海牙,表示以後的整理工作就托付給他了。之後,他有吩咐所有的弟子全都離開,不要再待在身邊了,他希望自己可以一個人安靜的等待死亡的降臨。雖然陳攖寧的弟子們不願意離開,但在陳攖寧的再三要求下,還是只能按照陳攖寧的吩咐去做。
就在陳攖寧的病房只剩下了他與徐長青兩人的時候,他以一種之前從未有過的親近語氣,朝徐長青說道:“徐兄,可否陪我到院子裡面走走?”
感覺到陳攖寧明顯變化的徐長青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點點頭便伸手扶著陳攖寧的手筆,走出了病房,來到了外面的小院中。小院內並沒有什麽太過高大的樹木,陽光可以很輕易的穿過稀疏的枝葉,照在下面的行人身上,讓人感覺到陽光的熱度,但又不是那麽強烈。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陳攖寧在小院內走了幾步後,便感覺到了很累,於是找了一張被太陽曬熱的椅子坐下,忽然沒頭沒腦的朝徐長青說了一句。
徐長青怔了一下,淡然的回應道:“夢到了什麽?”
“很多事,就仿佛另外一個我。”陳攖寧轉頭看著徐長青,道:“在那個夢裡面我成了你的親戚,娶了你的表妹,有了一個非常聰明的兒子。”
徐長青露出驚喜之色,沉聲道:“你記起來了!”
“何為記起來了?”陳攖寧反問了一句,不等徐長青反應過來,又笑道:“莊周夢蝶,蝶夢莊周,古之大賢尚且弄不清楚, 更何況我這種微末之人了?”
徐長青皺起了眉頭,沒有回應,而陳攖寧似乎也耗費了太多的氣力,需要休息,沒有在說下去,兩人安靜的坐在了椅子上。
過了好一會兒,徐長青才開口,徐徐問道:“你除了夢到了我們之間的關系,是否還夢到了其他東西,比如……”
“比如我為什麽會被改變人生,對嗎?”不等徐長青問完,陳攖寧便補充了徐長青的問題,略帶疲憊但卻顯得無比清澈的雙眼看著徐長青,仿佛將其一切看穿了一般,讓見識過上古洪荒大戰影像的徐長青也感覺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壓力。
徐長青敢肯定就算是當年見到了三清至尊,也沒有感受過如此強大的壓力,在此刻的陳攖寧面前,他覺得自己渺小得就好似螻蟻,不更正確的來說,是好似微塵一般。
“你不是陳攖寧。”徐長青張了張嘴,肅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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