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已是拂曉，眾人已是大醉大困，原本有點軍紀的模樣早已失得乾淨，有些人轉而下山，回營地休息，有些則乾脆就地枕草而眠。

　　王正宇也不知自己喝了多少，也終於有了微微醉意。期間山下不停有人送酒來。這些人在與周遭人交流後，看向他的眼神都變得恭敬有加，這更讓他印證了內心想法。

　　金袍中年人與長痣男子也很早下了山，隻留他與其他將士們一起飲酒作樂。

　　見所有人都走的走睡的睡，王正宇看在眼裡，不免想吐槽幾句，這也能算是軍隊，簡直是一群吃喝玩樂的烏合之眾。

　　雖然他聽不懂話，但文字還是認得一些。暢飲間瞥見金袍男子腰間別著一塊木製令牌，上方刻有數道彩紋，寫著“衝天大將軍”五個大字。而眾人對他的稱呼，發音也是五個字。

　　於是他猜到此人肯定是衝天大將軍王霸，即黃巢了。

　　根據謝宛芝的講述，來到閩地的黃巢正值如日中天，盛極一時。不久就會輾轉廣東，因水土不服開始北伐，最後甚至會問鼎中原，把大唐皇帝趕出老巢。

　　這需要多彪悍的一群虎狼之師啊。可就他親眼所見，這些人不過是些散兵遊勇，謂之散沙一盤也不為過。而且察言觀色中，他見眾人雖大笑不斷，細看卻皆垂頭喪氣，雙目無神，似乎在用醉飲來排遣消極情緒。

　　甚至，還能看到有一兩人暗自垂淚，眼巴巴望著夜空哽咽難語。

　　王正宇不太信歷史記載，他更相信眼前的一切。他所看到的眾人看來已是窮途末路，不足以道之。

　　他很快也進了山洞，在林香旁側淺淺入睡，直到中午才被熱醒。

　　林香此時也已醒來，呆呆地望著他，不過氣色已經轉回紅撲撲的模樣了。

　　王正宇總算松了口氣，心想這小丫頭一整夜滴水未進估計也餓了，就給她喂了些吃的，和一點酒。

　　小孩肯定不能喝酒，可他怎麽都覺得這酒跟飲料沒什麽差別。

　　林歸不一會兒也進來，看見女兒沒事頓時喜上眉梢，又對王正宇扣頭起來，王正宇一陣頭疼，連連將他扶起。

　　出洞一看，還有不少人躺在地上，睡得橫七豎八，呼嚕聲時時不斷，但也有一些人已經起來，稍微整了整身子就往山下走去。

　　當中一人，對他笑容可掬，打手勢邀他下山。王正宇沒有拒絕，跟在此人後面一同前往。

　　見到山下駐扎著簡陋營帳，他更覺奇怪，難道這些人真的軍紀嚴明，不肯進駐州城，再不濟殺幾個百姓，睡人家裡也比睡大街要好吧。大熱天的蚊子多啊。

　　此人將他帶到正中間最大的營帳中，便恭敬退下。帳內有數十人，身穿精致甲胄，長發束頂，如頂著一坨泥丸子，頭盔整齊擺在右前方的地上。

　　眾人皆跪地而坐，把屁股堆在腳後跟上，是那種腳盆的坐姿，早在戰國時期就已經流行了。

　　當中有一人，身披金袍，正坐在中央，正是黃巢，其他人皆列左右兩側。

　　黃巢看著王正宇，臉上笑容難以止住，好像還帶著種崇拜之意，言語也有些恭敬，隻是他幾乎聽不懂。

　　“不好意思，真的聽不懂。”王正宇說道。

　　但是在場的所有人都面面相覷，露出疑惑之色。場面一度冷清，十分尷尬。

　　王正宇神色自若，暗道看來確實沒人聽懂。

　　“一群二貨，連人話都不會說，還把我坑到這裡來。”他又用一本正經，

一臉嚴肅的表情對眾人說道。　　果然還是沒人聽懂，不然他很大概率馬上被拉出去殺頭了。

　　王正宇無奈歎了口氣，但很快打了個寫字的手勢，示意眾人可以文字交流。語言雖然不通，但繁體字他還是看得懂的。

　　黃巢很快明白過來，下令讓人送來筆墨，將案上酒食挪開，騰出一塊地方，親執毛筆寫了一行字:

　　孤乃大齊國君黃巢，幸會仙人，敢問仙人自何方而來，可願助我大齊?

　　王正宇近前同樣跪坐而看，不免心頭咯噔一下，真是黃巢！

　　這個歷史上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現在怎麽一副禮賢下士的模樣?看來史書實在是不能盡信。

　　當然，現在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所處的是個平行世界，跟兔國的古代史沒有絲毫關系，就算面目全非也並不奇怪。

　　最讓他吃驚的還不是這個，而是這家夥居然稱呼自己為“仙人”，這真是讓他覺得匪夷所思。不知道林歸跟他說了什麽花言巧語。

　　但眼下事實已然如此，他隻好順水推舟，先承認自己這個仙人身份了。不然搞不好馬上就被處死了，這裡是古代，人命如草芥。

　　“吾往來中來，吾往去中去。雲遊此處，偶逢閣下，機緣而已。”

　　王正宇提筆在紙上寫道。這都是他之前在肥皂劇裡看過的台詞，也不知道這些人能不能看懂。

　　靠近黃巢位置的左右兩人不免十分好奇，想看看這王正宇寫了些什麽玩意。黃巢兩眼巴巴地看著他寫完，忍不住吞了口唾沫。

　　王正宇顯得很尷尬。他從未用過毛筆，而且自己寫的是簡體，乍眼看去像一條條蚯蚓在爬，怎麽樣都不覺得好看。再對比黃巢寫的字，蒼勁有力，正正方方，他想死的心都有了。

　　果然，左右兩人看完就直翻白眼，當中一人正是臉上長痣的男子，此時看向他的目光更顯得鄙夷。

　　黃巢也對這字很是無語，表情耐人尋味。不過他摸著耳垂沉吟了半晌，又連連點頭，好像看懂了。

　　“大仙之字果然仙氣自起，靈動飄逸。”

　　黃巢提筆在紙上寫道。

　　王正宇不由自主地縮了縮脖子，很勉強地笑了笑。這馬屁拍的，讓他自己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汝有何求，須吾幫之?”

　　王正宇問道。

　　黃巢見字露出一絲喜色，趕忙提起筆娓娓道來:

　　“今唐朝廷宦官豎立，賄遺之風斷之不絕。有識之士，皆拒於千裡。孤率義軍，代天行道，討伐唐賊，至於十載。今南征閩地，唐王施奸邪之計困孤，腹背受敵，圍孤於閩中。萬余將士，無不義憤填膺。孤自知唐王淫威必遭天譴，是夜觀天象，紫薇晦隱，孤星侵室，乃告諸將，唐賊勢危。今果真巧遇仙人，是故鬥膽問之。懇請大仙施手，解孤之難。”

　　王正宇硬著頭皮看完，頭大得不是一星半點。就不能好好說話?這都什麽跟什麽。

　　不過大意他還是看懂了。差不多是這個黃巢起義已經十年，現在在福建被唐軍包了個餃子，然後就疑神疑鬼地什麽夜觀天象，尋求各種借口來安撫士兵們的情緒，自欺欺人。

　　在這種窮途末路之下，人也容易變得神經質，會做各種不理性的事情來。難怪會把他當仙人，所謂病急亂投醫。

　　這家夥眼瞅著就馬上要完蛋了。謝宛芝說黃巢自刎於狼虎谷，就是此處麽?

　　自己本就不是什麽大仙，哪裡會幫上什麽忙，要是跟著一起造反，肯定死路一條，鬼才會這樣乾。

　　然而，林歸父女還在山上，自己要是跑了，這兩人肯定會被處死。他知道亂世人命如草芥，但也不是冷血之輩，絕對不可能做到棄之不顧。重感情，這是他人緣好的原因之一。

　　眼下看來有三條路，一種是跟著黃巢當炮灰，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一種是偷偷帶著林歸父女逃跑，等餃子熟了，再出來過以前的平淡日子。

　　兩條路都很難。就算逃出去，亂世之中，也無人可以幸免。

　　當然，也有最後一條路，最危險，但也最安全。那就是直接把黃巢殺了，把人頭送給唐王，不說能不能領賞，再不濟也不可能被唐王賜死了。

　　想到這，王正宇依然保持仙人模樣，問了些軍中情況，地形地勢。現在他必須知道的信息越多越好，越可以提高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下去的概率。

　　黃巢自然不會拒絕，將所有情況和盤托出，包括主要人物的名字。王正宇越看越頭疼，形勢幾乎無解。

　　“此局甚危，然尚有破解之法。”王正宇寫道。

　　“敢問大仙有何良策?”黃巢大喜過望，連忙問道。

　　但王正宇此時卻欲言又止，故作神秘，瞥了在場眾人一眼，尤其是那個長痣的家夥。

　　此人名叫林言，是黃巢的親外甥，明擺著看他不順眼。

　　“天機不可泄露，閣下一人知之足矣。隨吾往洞中再議。”王正宇道。

　　他已經盤算好了，如果時機合適，不介意把黃巢直接宰了，然後拿著首級逃之夭夭，讓這些軍士們一翻兩瞪眼。而且方才已經大致了解了附近地形，要逃往哪個方向也心裡有了點底。

　　不過，如果用腳跑的話，就算他受得了，林歸父女這一老一少肯定經不起這樣折騰。

　　黃巢見王正宇如此保密，雖然也有些疑惑，但現在的他已經身陷絕境，很容易被忽悠。當即拱手朝王正宇一拜，咧嘴而笑。

　　王正宇依然不著急，慢悠悠地走出帳外，讓黃巢後面跟著，自己走走逛逛，視察周邊環境，看看哪個地方防守比較薄弱，好待會可以搶匹馬。

　　黃巢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面，其他人見狀也要隨行，但都被他喝令製止了。王正宇看得心頭微松，差不多把每個地方看了一遍後，這才往山上走去。

　　直接騎馬上山的話容易引起懷疑，這才幾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