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是桌子還下鋪了一張猩紅顏色、毛絨厚重的地毯,雖說在寒冬中令人感覺極其溫暖,但與周圍的陳設風格似乎有些不搭。
“這沈起應該換個管家了,審美水準也太鄉村水準了。”程風心中暗自腹誹。
要知道宋代的審美情趣不像唐代那種推崇富麗堂皇的繁複之美,而是傾向於尋求一種自然清淡的樸拙之美,穿衣打扮、家居擺設的風格也是喜好素雅清淡。
例如宋代名瓷的珍品汝瓷,居於宋代五大名瓷汝、官、哥、鈞、定之首,民間俗稱“縱有家財萬貫,不及汝瓷一片。”
汝瓷顏色介於藍綠之間,是一種淡淡的天青色,冷暖適中,內斂淡雅,宋代文人的審美取向由此可見一斑。
“我從延安府新請了個廚子,嘗嘗他的手藝。”沈起笑眯眯地勸著菜斟著酒,“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程風搓了搓手,痛快地笑道:“寒冬臘月、風雪交加,爐火已生、美酒已溫,此時不飲,更待何時?”
沈起如此獻殷勤,他拿不準究竟揣的啥心思,打算先靜觀其變,該吃吃該喝喝。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沈起故作神秘地問道:“程老弟,你可知我為啥請你在家裡飲宴,而不是上外面挑個高檔的酒樓?”
程風往嘴裡丟了顆珍珠魚丸,不以為然地道:“你我的身份特殊,不便在公開場合下交往過密唄。你看我身挑夫打扮,不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沈起睨了一眼牆角的柴禾,開懷笑道:“你真是我的財神爺,來我家吃酒也帶著“財”。不過啊,你說的原因是其一,其二在家裡請你能夠吃到外面吃不著的。你沒覺得桌上的菜有何不一樣嗎?”
程風瞧了瞧滿桌的菜肴,想了半晌,直言不諱地道:“這些菜品類雖豐富,但也談不上奇珍異肴,味道雖好,但也談不上多驚豔爽口,沒看出特殊之處。”
沈起哈哈一笑,拿起筷子輕輕敲了敲裝菜的盤子,頗為自得地道:“你沒看見?這是什麽材質的盤子?玻璃呀!你上外面酒樓哪能吃到玻璃盤子裝的菜?撐死了也就給你用金盤子裝!”
程風在後世是見慣了玻璃製品的,更何況這玻璃盤子色澤暗濁,遠不如後世玻璃那般晶瑩剔透,所以沒覺得有多特殊,聽他這樣一說,仔細看了看,方才發現這裝菜的器皿確實與平時所見的有所不同。
他端起一個菜盤,想要仔細瞧一瞧,“這玻璃盤子難道比金盤子還金貴不成?”
“哎呦!賢弟,你小心一點兒,這東西容易摔碎。”沈起趕緊雙手托著菜盤,一臉緊張。“這玩意兒比金盤子可貴多了,是從跨洋越海從大食遠道運來。”
“這麽貴?!”程風瞪大了雙眼,簡直不敢相信。現在他終於明白桌子下鋪那麽厚的毛墊是幹什麽用的了。
“哼哼!估計整個華州都沒人買得起這套玻璃器皿。如果你請客,餐桌上擺的是瓷杯瓷碗,也許人家會說你摳門;金杯銀碗呢?顯得俗氣;最上檔次的便是這玻璃杯碗了,那可是風光極了!不過我買了也不敢公開用,除了私底下賞玩,便是這次請賢弟你了。”
沈起忽然像想起什麽似的,收斂了笑容,站起身來,舉著酒杯道:“賢弟,你真是你我的命中貴人,不僅讓沈某中年發跡,更讓沈某想通了許多事情。來!沈某敬你一杯!”
程風也站了起來,微微一笑,“少華山寨能有今日,也靠沈縣令多方成全。”與他輕輕碰了一杯,笑著一飲而盡。兩人碰杯時,沈起有意識地將杯子往下沉,使得自己的杯沿比程風的杯沿低。
程風見了,卻也坦然接受,他替沈起算過帳,現在一天的通行費是30貫,一個月便是900貫,分給沈起兩成,他一個月到手便是180貫。
如果他按照自己所說的,拿出一半來上下打點、左右周全、收買人心,他一個月還能留下90貫。
月入90貫什麽概念?要知道沈起作為縣令一個月的俸祿不過15貫,其中月俸9貫、月祿粟半貫、職田收入合折約5貫多。
即便是做到一部尚書,一個月的收入不到60貫。再往上便是宰相,宰相作為百官之首,一個月的收入是210貫。
一個小小的縣令,月收入趕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一半了,還不用費心操勞朝政大事,他還有什麽不滿足的了?
沈起的確很知足,一杯飲盡,他用手帕擦了擦嘴角的酒漬,笑道:“這段時間以來,我和程賢弟合作非常愉快!說實話,現在最怕朝廷將我升個官或者調動個地方,守著少華山可就是守著金山呀!我哪也不願意去。”
程風瞟了他一眼,輕笑道:“給你個知州也不願意走?甚至一路轉運使呢?士子最大的理想不就是當官,越大越好,方能出人頭地、光宗耀祖嗎?”
“呵呵!我已過耳順之年,自己有幾斤幾兩的本事還不清楚嗎?莫說我往上爬不了多高,即便能當上個知州、甚至轉運使又如何?”
他越說越激動,竟然把袖子卷了起來,揮舞著肥肥白白的胳臂,“哼哼!都當自己是風,其實都不過是風中的草。
你看自熙寧變法以來,朝廷之上,新黨舊黨你方唱罷我登場,相互攻訐、喋喋不休。
到了現在,這執宰之位也是三天兩頭的換,君子爭政道,而他們不過爭名利、爭意氣而已,手段越來越卑劣、品格越來越低下。
每天一睜眼,就要想著與人鬥、爭恩寵,想著怎樣應付張三的明槍暗箭,怎麽在李四的後面絆上一腳,而那些人一個一個比自己都要老練、油滑、狡詐、狠毒,這樣的生活,你覺得有意思嗎?
還不如躲在我這一小縣令位上,悶聲發小財,過點優哉遊哉的日子。誰的塵埃落定,誰的東山再起,都跟我沒半文錢關系了。”
程風打趣道:“嘿嘿,只是發小財嗎?一個月100貫的收入竟然在您眼裡只是小財,讓俺們賣柴禾的情何以堪啊?俺得先定個小目標,先掙他一個100貫。”
沈起訕訕笑道:“哪裡有那麽多?”大宋好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