旃檀寺,古木繁蔭,晨鍾暮鼓,僧眾齊集,鳥鳴雀舞,顯得古樸而又莊嚴肅穆。
位於寺中心的大金瓦殿,畫棟雕梁,鎏金瀝粉,殿內布置華麗,正壁和殿廊上繪有絢麗多彩的壁畫。
壁畫上的護法神像栩栩如生,六棵方形梁柱上雕刻著蓮瓣和卷雲,柱身通體施貼金箔,雍容華貴、富麗堂皇。
鎏金的木梁、木柱上掛滿了色彩絢爛的唐卡,佛像前擺滿了酥油燈、盛滿潔水的金銀祖魯杯、鮮豔欲滴的蓮花和黃楊木雕的牛羊。
喇嘛教在祭祀形式上深受苯教影響,但不殺活的牲口,而是用牛、羊的模型或者用酥油捏一些供品,來代替殺牲獻祭。
在一片莊嚴的誦經聲中,月朵兒王妃梳著高發髻,頭戴桃形鳳冠,上插金釵步搖,後垂紅結綬,一雙美目仰望著眼前高大的佛像。
她的臉上赫色暈染,額中貼梅花,雙頰貼花鈿,耳垂耳鐺,頸飾瑟瑟珠,身穿一件窄袖紅色通裾長袍,衣領和袖口處均繡精美鳳鳥花紋,雙手捧著香爐和紅綢帶緩緩走向佛前,表情肅穆,虔誠禮佛。
在繁複的禮節完畢後,阿闍黎對王妃微笑道:“感謝王妃供奉功德,請往後堂喝茶歇息。”說完,略微躬身,伸手向前指引。
月朵兒忙雙手合十,恭敬地道:“有勞法台,多有叨擾。”隨後,跟著阿闍黎向後堂走去。
待走到後堂門口,阿闍黎停下腳步,悄聲對月朵兒道:“王妃,可否屏退左右?昨夜菩薩托夢給本法台,今日須開示王妃,但菩薩天語真言,凡人不得聽聞。”
月朵兒詫異地看了阿闍黎一眼,點點頭,吩咐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和侍衛在堂外等候。
待月朵兒跨進了堂門,阿闍黎將門合上,請她落了座,親手奉上茶,緊接著衝著屏風低聲道:“都出來吧。”
見屏風後轉出兩個身作行商打扮的男人,月朵兒先是心中一驚,隨後俏臉一寒,柳眉倒豎,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厲聲道:
“阿闍黎法台,這究竟是何意?!若讓可汗誤會我在此私會男人,這事怎好收場?!”
阿闍黎不慌不忙地道:“王妃莫急,這兩位不是一般的閑散人等,這位是唃廝囉國王子益麻黨征,這位是宋國使團副使程風將官。
他們兩位有要事相商王妃,苦無機緣拜會,隻得借本座佛堂一用。”
當初黃頭回鶻是依附於唃廝囉國在青唐一帶立下腳來的,兩家也多次聯合抗擊夏國的進攻,唃廝囉國對於黃頭回鶻人而言既有收留之恩,又有攜手之誼。
所以月朵兒王妃聽說眼前的中年人是唃廝囉國王子,面色頓時和緩下來,但心中依舊有些疑慮,不鹹不淡地道:“不知是王子殿下,剛才多有得罪,請勿掛懷。”
益麻黨征大手一揮,笑道:“不礙事,不見河水不脫靴,不見神佛不脫帽,我臉上也沒寫上唃廝囉國王子幾個字,再說那樣太醜了,我十個姬妾也不會答應的。王妃千金之尊,謹慎小心點是好的。”
王妃聽著他的俏皮話,忍不住莞爾一笑。
阿闍黎見氣氛融洽起來,便借口去取茶點,悄手躡腳地離開了。
能當上一教之主的人,智商都不會太低,他雖然不知道益麻黨征所謀何事,但見有宋國使臣在場,便知事關軍政外交,不願牽扯進去太深。
畢竟喇嘛教在回鶻國的根基不似摩尼教、佛教那麽深厚,一著不慎,亡寺亡教,那代價就太大了。
“王妃,親不親、家鄉人,你我同來自青唐,祖上兩族算是世代交好,共同抗擊夏國入侵,用鮮血證實了盟誓。
既然是一家人,便不說兩家話了。我們今天拜訪王妃,便是想讓王妃在喝裡可汗耳邊幫忙說上幾句話。”
月朵兒略一沉思,道:“王子,唃廝囉國對黃頭回鶻人有恩,只要是月朵兒能幫得上忙的地方,我定然樂意效勞。
只是我得把醜話說在前面,一根針不能兩頭尖,一個人不能有兩顆心。我既然已經嫁到回鶻國,決不可能讓我做出損害回鶻國利益的事情!”
程風在一旁暗暗感歎,這月朵兒不愧於為回鶻王族後裔,雖然也就二十五六歲的樣子,但眉宇間有著一股草原兒女的英氣,言談舉止大氣磅礴,這席話說得斬釘截鐵,又有情有理有節。
由此可見,喝裡可汗最寵愛她,並非完全是因為她的年輕美貌,或許更看重的是她的氣度、見識和忠誠。
“王妃放心,我益麻黨征豈是那樣不知趣的人,這件事絕對有益於回鶻國,也有益於黃頭回鶻。”
“是嗎?若真如此,那便是好事一樁,王子說來聽聽也無妨。”
月朵兒眼中一抹亮光一閃而過,除此之外絲毫看不出過多的波瀾,看來她並沒有被益麻黨征的話所打動,仍保留著一份觀望和警惕。
“一月前,宋國派來使團,提議與回鶻國聯手合擊夏國,事成之後分瓜沙二州給回鶻國。
可汗與慕闍、都僧統二位商議後,決定拒絕出兵。這事王妃應該有所耳聞吧?”
“我聽說老庫尤木杜後來連夜找到可汗,又勸說他讚成與宋國結盟。”很顯然,月朵兒對可汗身邊的動靜極為了解。
“對!但可汗並未給予認可。所以我們請求王妃在恰當的時候幫忙說說話,敲敲邊鼓。
大家都知道王妃您在可汗心中是無可替代的,您是可汗最為寵愛的女人,您說一句話比我們說上一萬句都要好使。
王妃您是知道的,火州回鶻國相對於西邊的喀喇汗國和東邊的夏國而言, 國力要弱小一些,邊境也不斷被他們蠶食。
現在宋國提議與回鶻結盟,正是回鶻借機擴張國土的大好時機。我們吐蕃人常說,‘睡時不要忘了槽上的馬,平安時不要忘了腰間的刀’,倘若一味委曲求全、得過且過,遲早會坐吃山空,國滅人亡。”
益麻黨征看了月朵兒一眼,見她臉上波瀾不驚,便接著道:“八十年來,夏國先滅甘州回鶻、再擾黃頭回鶻,是黃頭回鶻人的世仇,若能借宋國、回鶻國滅掉夏國,對黃頭回鶻而言豈不是件大快人心的事?!”
月朵兒躊蹴半晌,搖搖頭,緩緩地道:“興兵伐夏,這事關乎回鶻國興衰存亡。
朝廷大事、邦交大計,我一女流之輩哪能看得清、拿得準?倘若真因我一言而為回鶻國招來潑天大禍,我有何顏面面對可汗?有何本事能夠承擔如此天大的罪責?
至於為黃頭回鶻人報仇的重任,也不應該由我一女人承擔。所以這事我不敢也不能建言干涉,還請王子恕罪體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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