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步堯看到逐漸浮現出來的建築,心中有些不安。
越是靠近樓台,歌聲越是明晰,四面八方,徐徐而來。
縹緲,沉浮,斷斷續續,哀怨,難以沉眠,帶著淡淡的幽戀與不舍。空中漂浮著,此起彼伏,旋轉,纏綿不絕,歌聲遠去,離人遠去,不複往昔。
溫步堯聽到虛無的歌聲,心下為之一振,空明而澄澈的心恍惚間蒙上了一層淡淡的薄紗,籠罩著無盡的幽怨,哀愁。
等到靠近些,溫步堯才看到亭台閣樓處,一妖冶女子長袖善舞,繁複花紋的長衫在半空中劃過,折扇展開,半遮半掩中,雲霧漂浮,歌聲正是從舞者口中呼出,在整座閣樓裡余音繞梁,久久徘徊。
歌者述語,逝者傷悲,溫步堯看著魚灼,站在石階上,浮在半空中,久久不語。
她這是在悼念誰?
溫步堯瞥見她哀怨的眸子,流露出來的悲慟,真實徹底。
歌聲戛然而止,溫步堯正好對上魚灼的目光。剛剛那一段悲愁像是落幕一般消失不見,升起來的,是充滿生機與活力的厭惡與小覷。
被發現了,溫步堯尷尬著,心下想的卻是該怎麽逃跑。原本想著的是悄悄溜進去,毫無聲息將谷雨帶走,但是聽到歌聲的時候,他竟然浸入裡面,一時間難以自拔。
奇怪的感覺,溫步堯原先從莫未那裡轉接來的一點點勇氣,早就在黑森林裡耗得一乾二淨,他又變回從前那個膽怯的溫步堯。
“你怕我?”魚灼看著溫步堯,突然笑起來,“從前哪個男人見到我不都是歡喜地迎上來,你倒是個特例了。”
溫步堯站在石階上,因為上一次的威壓,加上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經營著整個不瞑間,在看不透她的真實目的前他可不敢亂蹦。幾千年的靈魂,活了那麽久,溫步堯想想都覺得難以企及。
“怕?是真怕,還是故意的呢?”魚灼突然漂浮到溫步堯旁邊,姣好的容顏,盯著他,眼裡翻卷著不明的情緒,溫步堯下意識後退了幾步,差點掉下去,好在石階見機行事,接住溫步堯踏空的那隻腳。
”有莫空在後面助你,還會怕我?“
魚灼仿佛是自嘲一般說完,看著溫步堯一副膽小的模樣,倒也沒有逼近。
溫步堯琢磨她說的那句話半天,雖然不知道莫空的真實身份,但是他半分肯定魚灼暫時不會對自己痛下殺手,才敢問出口:”谷雨呢?“
實在是琢磨不透魚灼這個人的心思,上一次還想著殺人滅口,這一次反倒是不介意,自自然然道:”在我的寢居休息,蟲子我已經取出來了,只是還要休息一段時間才會醒過來。“
”我能去看看他嗎?“溫步堯盯著魚灼。
”隨我來。“
一片祥雲籠罩,魚灼先行一步,溫步堯腳下的石階自行跟上,溫步堯再次來到閣樓裡面。
“谷雨,你醒了?”魚灼先進入房間,溫步堯在後面聽到魚灼的聲音,加快步伐,石階在外面等候。
溫步堯進入房間的時候,看到谷雨,面色有些蒼白地坐在床邊,看著進來的兩人。魚灼上前一步,檢查他肩頭的印記,確定完全除去後才放心。
谷雨看到溫步堯,道:”阿堯,我知道據點在哪裡,等下我們一起去。”
溫步堯頓了頓,看著谷雨,之前對谷雨的懷疑瞬間被衝刷得一乾二淨,愧疚之心從心底升起。他深呼吸了好一會兒,仿佛歎息一般道:“谷雨,我已經拿回來了。
” 谷雨愣了好一會兒,仿佛像是確認一般,再次問道:“你是說你已經取回你的聽覺了?”
溫步堯神色複雜地點點頭,他從谷雨眼裡看到了震驚與欣慰,他不明白,就連谷雨也認為自己一無是處嗎?不過也是,自己似乎從來沒有獨立成功做過什麽事情,溫步堯想著,眼眸黯淡下去。
“谷雨,我來找你是想和你說個事。”
谷雨看向溫步堯。
仿佛是下定決心一般,溫步堯道:“我要去人間一趟,你在這裡好好養傷吧。”
谷雨盯著溫步堯好一會兒,不知在想什麽,沉默著,沒有說話。
”魚灼,你先出去。“谷雨看向魚灼,道。
魚灼默不作聲地離開了房間,隻留下兩人在房間裡。
空氣沉默著,谷雨看向溫步堯,”你知道你可以去人間了?“
”我的耳朵回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了。“
原來,他不只是擁有人類的感官,同樣,也可以隨心變成人類的實體狀態,如此他便可以長久在人間閑逛了。而且還是戴璃兒的話語提醒的他,雖然之前谷雨提到過一次,他也早有所感,但是她那一句話,讓他瞬間徹悟。
”阿堯,我之前說過,等到你的事情完了,我就告訴你我的故事。“
溫步堯看向谷雨,他以為谷雨是故意拖延的虛與委蛇的借詞,沒想到他竟然真的會告訴自己,他看向谷雨。
此時,窗外的微光射入房間,正好照到他的脖頸,溫步堯才真真切切地看清,才發現他的脖頸上有一道淡到快要消失的勒痕,之前從來沒有注意到過。
“阿堯,你不知道,當所有的親人都與你天人相隔時,那時的絕望與癲狂,足以將一個人抹殺,可以從精神上完完全全地抹殺。”
驚於說出這句話的谷雨,溫步堯緘默著。
“高中畢業後,只剩下我一個人,我的世界早就陷入沼澤,深陷黑暗。”
溫步堯看著谷雨,聽著他的講述,仿佛就在眼前,一幕幕上演。
谷雨的父母,叔叔死後,最後那一段時間,所有的親戚相繼死去,不留痕跡,仿佛是一片落葉,悄悄帶走了所有的思念,連同著他對這個世界的眷戀。
死了,都死了。
谷雨眼裡盡是絕望的灰色,他到處翻找什麽,終於在一個箱子上找到了一條繩子,他面無表情得將繩子解下來,用力一拉,繩子結實的很,他麻木的眼睛裡毫無波瀾。
所有的動作順利成章,他將繩子拴好,扯了幾下,沒有斷,他踮起腳尖,將自己掛在繩子上,眼裡的絕望一點點加重,被勒住脖頸,他面色潮紅,連同眼睛也被這股潮紅染紅,就在靈魂就要出離而又未完全出離的時候,繩子斷了。
也許是上天眷顧他命不該絕,谷雨沒有死成,但是在那之後他發現自己的靈魂可以走出身軀,以靈魂狀態行走於世。
只是從那以後,靈魂狀態的谷雨的眼睛再也無法褪回原本清明的瞳色,紅色的瞳孔,像是另類的怪物,半人半魂,人界不收,冥界不容,何處是歸處?
“後來我在冥界遊蕩的時候,在不瞑間的外面救了魚灼,她當時不知是被什麽人追殺,是我將她送回不瞑間。所以,她現在才對我感恩戴德。”
溫步堯回過神來,再次看向谷雨的時候,心頭湧上來的竟是無盡的酸楚,難怪才一年的時光,竟然將他曾經的朋友谷雨變成一個他再也認不出來的人。
漫長的一年,足以顛沛流離,生死兩別,只是他什麽都不知道。
”魚灼離開不瞑間後,能力還不如一個孤魂野鬼,只有在這不瞑間,她才是這裡的王,才是她最強狀態。“
所以上次莫空帶走他的時候,魚灼沒有追出來,溫步堯恍然,但內心更想知道的是,這整整一年,谷雨到底在這冥界經歷了多少事情?無法想象,難以想象,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