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鎮,位於蘇州府城,西南四十余裡之地。
東扼太倉州,北臨吳縣,西有松江流經。松江源自太湖瓜涇之口,主乾自西而東流經蘇州城,白河便是松江的小支乾流之一,嘉湖、南潯等處為環湖低窪之地,遍地植桑,而太倉、昆山多為近海高地,多種木棉。此傍水之地,無一曠土,一望鬱然。
蘇松二府更是號稱‘天下糧倉’,魯鎮自古就是魚米水鄉,魯鎮百姓養蠶繅絲、紡紗織布,那白河便是首屈一指的大功臣!
現在的蘇州府各地,綾、錦、絲、紗羅綢絹,皆出自各縣鎮機房,產兼吳縣、長洲兩邑,以東城為盛。家庭手工業和民營絲織業空前發達,農戶除了出售棉花,還對棉花進行加工,紡紗織布,以此提高價值,專供皇室生產的‘江南三織造’,已退居次要地位了。
機戶雇傭機工從事絲織業,這讓方辰腦子立馬想到了,以前歷史課本上常有的一句話――“機戶出資,機工出力!”生動形象詮釋了,弘治盛世下的資本主義萌芽!
“現在的紡紗機,應該不是最原始的手搖紡紗機……”方辰依稀記得,現在大明民間和官家,通用的機子,應該有黃道婆推廣、改造的腳踏紡車,如果並無太大變化的話,現在家用普遍還是最原始的手搖紡車。
腳踏紡車雖然省力了,但是效率依舊十分低下,就連質量也遠遠不達標,所以這也正是導致現在,紡紗成本高的原因之一!
不過方辰沒有想到,這種腳踏紡車,現在還是奢侈品,遠比一般手搖紡車價錢高出數倍,而且製圖等建造技術,均掌握在烏泥涇人手中,從不外傳。
“改造紡車,提高效率,不就可以解決這個問題!”方辰立馬就有了一連串的計劃,想到此處,心中興奮不已。
成老漢和小蝶則是有些迷惑,“公子這是……”
“成爺爺這樣,你先幫我召集,除了機工之外的所有下人,把能紡紗的,和不能紡紗的先分開,所有人登記在冊,然後食鋪子那邊,這幾日先放著,帶我去機房場看看……還有,清算一下咱家帳房那邊,看看還有多少現銀可用。”方辰一口氣說了一堆話。
小蝶雖然不清楚自家公子這是何意,但是看這樣子,公子應該有了自己的主意。
方辰起身大笑道:“哈哈,小蝶,等著跟你家公子賺大錢吧!”
“賺大錢?”
成老漢則是暗地搖了搖頭,在他眼中少爺乃一書生,哪裡懂得這些經商生意,想要將如此大的爛攤子盤活,談何容易呐?
不過看到方辰有意如此,他並沒有阻攔之意,而是點了點頭,這算是無聲支持。
“小蝶,你陪少爺去吧,爺爺去看看帳本咧。”
“走吧,公子。”小蝶調皮眨巴眼,吐了吐舌頭。
大明戶籍管理,在歷代還是比較嚴格。110戶編為1裡,挑選丁糧多者10戶,輪流為裡長,余下百戶編為10甲,每甲設甲首一人。一裡造冊一本,寫明各戶的丁壯、事產,憑此科稅,一戶人家如果壯丁斷絕,便被歸為絕戶,自然不必繳稅。
方家宅院很大,位於魯鎮的西巷裡,算是書香望門。
自後院而行,幾片幽靜的竹林悄然出現,讓人眼前一亮,再後門而出,便是一道五丈有余的青石路面,光滑乾淨。
這是大明弘治十七年,金秋十月,蘇州府魯鎮。
盛夏的潮風還未退盡,白河兩岸河灘上,那栽種的丹桂,
卻早已悄悄盛開。一襲微t吹來,吹皺了河水,在魯鎮的大街小巷,也吹起一股濃鬱的馨香。 河面上的水手客人們,欣賞著岸邊美景,邊品嘗太倉的米糕,吳縣產的蝦仔,蘸上點魯鎮人家自製的甜醬,這個季節,再補上一尾自白河打撈而上的肥美鯽魚,堪稱最佳美味不過!
還有那未剃發留辮的孩子們,個個光著腚,挽起衣袖在河邊打水漂。若有小船途經,便有倒霉蛋,被石子濺起一身水垢,任此時憑船客大聲咒罵,孩子們仍舊傻呵呵嬉笑,迅速跑開……
江南好,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
西巷裡街,偏南一隅。
漆黑色的破木門向西而對,落日的余暉掠過木門,朝著小石台階下的兩座石獅子緩緩而去,這一照,便看出這石獅雕琢細膩,斑駁的裂痕,訴說它們已有些年頭。
夕陽停留在一個少年的側臉上。
這少年約莫十六七歲,唇紅齒白,生得一副白淨面孔,雙眉俊朗,站的筆直,身著一襲月白色方袖長袍,奇怪的是他的頭上並沒有像尋常男子一樣,戴著軟腳襆頭或四方巾,而是用一黑色布帶,將頭髮箍了起來。
少年靜立在門口,他的一雙秀目十分有神,正淡淡望著街口的方向,嘴角似是有意無意散發一絲微笑,一邊斜眼用嘴吹著發絲。
而在這少年的身側,同樣躬身伴著一位身穿青布直裰的俏美男,一副書童打扮,看起來比之前面的少年還要白淨幾分,身形削瘦,腰弱細柳,即便是一位漢子見了怕也是心裡癢癢。
這少年正是方辰無疑,而書童自然便是他的貼身丫鬟小蝶了。
方辰手中,還提著一個桂木雕成的食盒,他取出兩個帶有花邊的米糕,這米糕是產自太倉縣的名小吃,風靡蘇州府一帶,就連那些個官家,逢年過節送人,也會帶上幾盒。
“你也吃啊。”
小蝶接過食盒和米糕,方辰這才笑著咬了一口――酥、香、甜,全都在裡面了。
“公子,機房現在就剩下十幾個機工了,還有一批機工是晚上乾活,兩相交換上工,這樣就能多紡一部分棉線,但盡管如此,還是……”小蝶隻說了一半,方辰知道她的意思,沒有多說。
他現在就是想看看這些綿紡機子,一走進場房,方辰進門之後,隻聞數百平方的院內,‘哢哢’的紡紗織布之聲不斷傳來,兩間寬敞的機房,南北相對。
方辰和小蝶走進一個場子,就看到一排又一排笨拙、諾大的木質紡車,很多機工,從跟方辰大小相似的小孩,到年過半百的老漢,全都光著膀子,脖子掛著毛巾,時而吃力以雙手搖動紡車,時而擦汗。
這些紡車大多都是單錠,機工們吃力地搖著紡車輪,沙錠上薄薄地裹著一層紗線,紡車飛快搖著,嗡嗡直響,不時傳來紗線因撕扯過大,質量變劣的聲音。
“唉,半天也紡不了幾根線,就連俺這褲腰帶,怕是都織不出來,這樣一天能混個溫飽都不錯了,哪能有什麽盈余咧?”一個中年機工停下手裡活,唉聲歎氣道。
“是啊,我還想著這幾天多紡一些紗,等織出好布,賣個好價錢,也能給俺家娘子弄身好衣裳。
自從這方家老爺去了,機房場這塊越來越沒人嘍,那些好紡車和烏泥涇人,都他娘被挖走咧!”旁邊的一個老機工也跟著道,他們完全沒有注意到方辰進了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