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敢想也就罷了,就是當上了又有啥好處,那是好乾的?柳輕候無聲的搖搖頭,君不見隻李三郎上任以來就換了多少宰相?即便名相如姚崇、宋璟也沒一個能乾滿五年的;再則當宰相多累啊,天天三更燈火五更雞的也不知道圖個啥?
過堂完畢身為主考官的裴耀卿任務就已完成,後面皆是禮部接手。他正在與環境格格不入的胡思亂想時,禮部的人來了。
看到禮部官員,心裡正火炭般心思的新進士們愈發興奮,他們知道下面就該跨馬誇街了,在這樣滿城矚目的榮耀刺激面前,哪個十年寒窗的讀書人還能平靜的下來?
新進士們躁動不已的同時,紛紛將目光投向了柳輕侯,眼中的羨慕簡直能把他給烤融了。我怎麽就不是他?狀元怎麽就不是我?否則今天昂然走在第一,被矚目與歡呼最多的就該是我,是我呀!
在逐漸升溫躁動的氣氛中,禮部來人為新進士們一一披紅掛花,就連帽子上也都簪上了大花。
柳輕侯身為要走在第一的狀元,胸前由宮絹扎成的紅花就份外的大,頭上的簪花也不同於其他進士們的銀色,而是泥金製成,陽光之下當真是金光燦燦,壕氣的能晃瞎一切氪金狗眼。
搖搖頭,頭上沉甸甸的,再低頭看看身上,所有的感覺就換成了兩個字——大燒包!
若是柳輕侯自己當真是打死也整不出這樣的造型,但此時此刻卻由不得他做主,禮部那人捯飭完後滿意的點了點頭,“走吧!”
在諸多羽林衛注視的目光中,“盛裝”完畢的新進士們列好隊伍開始起行穿過皇城的朱雀門,他們最終的目的地是到達長安城另一頭的曲江池參加曲江宴,從長安城內最北的皇城到最南的曲江,這一路將經由朱雀大街完整穿越整個長安城。
柳輕侯騎在馬上剛從皇城裡冒出半截身子,放眼就看到密密麻麻望不到邊際的人頭,朱雀大街兩邊明顯是站不下了,許多人甚至擠到路上。
京兆府、長安縣、萬年縣的公差全體出動勉力維持著秩序,就這也尚且不夠,還調來了羽林衛。
抬頭稍稍上望,朱雀大街兩邊的房頂上都還站著人,且人數還不少。
這密密麻麻的場景讓柳輕侯的密集恐懼症都犯了,唯有親眼看到這樣的場景,才能明白史書中“觀者擁塞通衢,人摩肩不可過,角逐爭先。至有登屋而下瞰者,庶士傾羨,歡動都邑”的記載竟不是誇張,而是寫實。
當柳輕侯騎著馬完全走出皇城,一片歡呼聲驟然響起,聲音大的跟雷鳴一樣,人固然是嚇的一哆嗦,胯下的馬也為之驚嘶著想要蹦跳。
柳輕侯好懸從馬上摔下來,幸虧隨行的禮部吏員有經驗,一手緊緊控制住馬韁,另一手按住他的大腿幫著穩住了身形,否則這人可就丟大發了。
“坐穩,笑!”禮部吏員輕喝了一聲後,挺胸凸肚的牽著大白馬穿過皇城前的橫道踏上了朱雀大街。
歡呼聲愈發的激烈起來,尤其是距離近的兩邊,不知多少人在喊著“狀元郎,狀元郎”尤其是前排的孩子們,蹦蹦跳跳唱著狀元郎、娶新娘的歌謠。
走出百把米距離,柳輕侯漸漸習慣下來後再看眼前瘋狂的場景,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湧上心頭。
眼前筆直的朱雀大街上空無一人,前方無所阻擋,也無人敢擋,似乎此時若松韁馳馬就能一路奔馳到天地盡頭。而這條通天之路的兩邊還有無數百姓為之喝彩歡呼。
刹那間,
一種天地之大唯我引領,天地之大唯我獨尊的虛幻感猛然充溢於胸懷,柳輕侯感覺自己瞬間開始急速的膨脹,全身輕飄飄的似乎要飛起來,這種虛幻感就如同最刺激的毒品,使其所有的血液逆衝入腦的同時也帶來前所未有的強烈滿足感。 跟眼前的一切比起來,兩年備考的心酸辛苦又算得了什麽?隨意往兩邊看看吧,看看那一顆顆的人頭,看看那一雙雙豔羨的眼睛,好男兒當如是,大丈夫當如是!
柳輕侯融入環境中後整個人就已經不是他了,膨脹的要飛起來,飄的要上天。不知不覺間在此起彼伏的歡呼聲中,大白馬停下了,正嗨的不得了的柳輕侯低頭看看,卻是路邊擺放著一片小幾,上面備有酒水、小食,卻是供新進士們歇馬取用的。
“要吃喝就停,不想就接著誇街”
柳輕侯正嗨的時侯哪兒有停的意思?夾了夾馬腹就要繼續向前,我要這無可阻擋的通天路,我要這兩邊此起彼伏的歡呼聲,我要這天地之大唯我引領,唯我獨尊的感覺,吃個毛線啊,我要嗨!
但就在他策馬的同時,下方人群中有人朗聲道:“狀元郎,來一首!”
這人嗓門好大,一嗓子吼的把周遭喧囂之聲盡數壓下,隨後引來附和聲一片。
唐朝的詩,詩的唐朝,這一嗓子吼的應景兒,別說那些跟著起哄的看熱鬧百姓,就連為之牽馬導引的禮部吏員都笑說著,“狀元郎就來一首”
柳輕侯心裡火蓬蓬的,全身燥的發燒,這時侯腦袋裡除了飆上來的血之外還能想什麽?騎在馬上一抬手,遠處雖還喧鬧,兩邊卻迅速安靜下來。
這感覺真是太棒了,柳輕侯幾乎沒過腦子,開口處清朗的聲音響徹長街:
昔日齷齪不足誇,
今朝放蕩思無涯。
春風得意馬蹄疾,
一日看盡長安花。
最後一句撂出口,兩邊海浪一般的叫好聲轟然而起,就連那牽著馬的禮部吏員都翹起大拇指讚了一句,“好個春風得意馬蹄疾,狀元郎大才”
叫好聲稍歇,又是剛才那個大嗓門在人群裡扯著喊道:“狀元郎,這回是誰的詩啊?”
柳輕侯聞問,不假思索道:“湖州武康孟郊,孟東野”
他這話剛說完,下面也不知多少人幾乎是不約而同道:“又是做夢夢到的?”
柳輕侯無言以對, 下面人轟然大笑。
無花僧寫好詩卻又從不認已經成為長安百姓最津津樂道的鬼故事之一,現在無花僧升級成了狀元郎,鬼故事也將升級成為傳奇的一部分,但讓大家很開森的是,變成了狀元郎的無花僧還是那個無花僧,該做的夢依舊做,該不認的還是打死都不認。
轟然大笑中隊伍繼續啟行,他們走的很慢,但剛才那首詩,以及關於詩來源的說法卻極快的從兩邊沿著朱雀大街傳播開去,算是給還沒等到隊伍的人群來個預熱。
禮部吏員牽著柳輕侯的馬邊走邊嘿嘿笑道:“小吏祖籍便是湖州武康,自去年歲末以來也見了不少前來應考的鄉中名士,只是其中卻沒一個叫孟郊孟東野的,就連聽都沒聽過,狀元郎這一夢有些不實在啊”
吏員含笑說完,不等柳輕侯回答,他就仰頭拋過來一個彼此心照的眼神,眼神的意思很明顯:“怕死嘛,不用多說,我懂的!”
好吧,我有我的堅持,你有你的理解,解釋不通就不解釋了。只是後面再遇到這樣的場景時他再也不亂吟詩了,每到歇馬地,觀眾要求吟詩時他都禮讓給了其他進士。
卻沒想到這原本是躲避麻煩的舉動卻為他贏得一片讚譽,下面亂糟糟的誇說,無花僧不僅好年輕、好相貌,更有個好謙讓風儀。能在今天這樣的場合中把出風頭的機會讓給別人,捫心自問,又有幾人能做到無花僧這般?
此舉也在無形中大大化解了同年們對他的排斥之意,畢竟這麽年輕就懂得跟人分享榮耀,太難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