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鉷躬身領命的同時心中也在極速盤算。這不是什麽大事兒,本是派誰去都可以,為什麽就找到我了呢?李中丞此舉必有深意在焉,只是這深意究竟是什麽?
他正自猜測的時侯,布置完任務的李林甫緩緩聲道:“科舉取士歷來積弊甚重,柳校書能有此行文,正說明其心中坦蕩。既然如此你就用心去做,此番他可是廣撒行文,涉及多部寺,你切不可墜了我禦史台的聲威。”
王鉷知道李林甫還沒說完,點頭之後靜侯他下文,“此行文雖是出自柳校書之手,但他所領使職畢竟只是幫辦考務,掌總其事的仍是主考裴冀州,裴大人即將履任京兆尹,你去了貢院之後萬不可怠慢”
聽完這最後幾句,再聯想到上次來投投名狀時的情景,本就以心思敏捷著稱的王鉷頓時豁然開朗。
還是裴耀卿!
作為未來最強勁的競爭對手之一,看來李中丞並不樂見他順利接任京兆尹,要是跟三年前一樣就更好。
國朝的科舉取士究竟是怎麽回事兒王鉷再清楚不過了,不出事難,要出事還不容易?看著猶自在手中捏著的行文,腦海中驀然冒出個詞兒來,“引狼入室”。
難怪自己剛剛抱怨這份行文時李中丞甚至還幫那柳輕侯說話,這道行文正是發在他心坎兒上了呀。
徹底揣摩清楚李林甫的心思後,王鉷凜然聲道:“裴冀州雖位高權重,但君子愛人以德,下官此去必當盡心履責,不負柳校書之坦蕩,不墜禦史台之聲威”
見王鉷已經明了自己的心意,李林甫欣賞的看了他一眼,“說得好!身為禦史能有此風骨,何愁不得大用?去吧”
王鉷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將手頭的事情歸整完畢,又回家交代了一番後帶著小廝來了貢院。
王鉷出身很好,其高祖王裕乃是同安大長公主的駙馬都尉、太宗皇帝李世民的妹夫,一路官至開府儀同三司;祖父王方翼官至夏州都督、太原郡公;直到他爹這一輩上雖然中落不少,但畢竟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所以他之出仕亦是走的恩萌路子,貢院那是從沒進過的。
這些日子裡他也曾想過,給李林甫納投名狀之所以挺順,他的出身或許就是重要的原因之一。因為據他觀察所得,這位中丞大人雖然嘴上從來沒說過,但他在用人時確實是不喜歡那些寒門科舉出身的。
因是來的少,所以偶爾來的那麽幾次印象反而深刻。但此刻再來,眼前的貢院卻跟印象中大不一樣了。
首先就是緊閉的龍門旁邊平日裡供人進出的側門竟然加了門禁,待其看清楚門禁之人的穿著後眉頭更是一挑:不是皂服紅裹肚的公差,站班的竟然是頂盔貫甲、威儀出眾的羽林衛。
好家夥!這個小和尚還真做得出來,羽林衛居然還真就幹了。嘿,這次製舉看來還真是有些意思了。
走到門口拿出公文,王鉷又遇到了第二件新鮮事兒。他的貼身小廝被拒絕入內,根據那在此當值的貢院小吏的說法,不僅是他,但凡各部、寺派來的人都是如此,這是柳校書所下之嚴令。
王鉷看著貢院小吏臉上滿滿的賠笑,心中已是信了他的話,但臉上還是冷笑道:“柳校書好大的官威,只是不讓帶長隨小廝,這飲食起居上……”
不等他說完,臉上既是賠笑又是苦笑的貢院小吏已殷勤拱手,“柳校書已提前調了官奴過來,大人們的飲食起居自有他們服侍”
“既如此,某就遵了小使臣的嚴令就是”王鉷打發了小廝自去之後,
由人引導著進了貢院中的一處偏院。 在他身後,那貢院小吏抹了抹臉,賠笑苦笑頓時就變成了苦大仇深,“連貢院都沒走過一遭的人跑這兒來充耶耶,呸!狀元郎啊狀元郎,你這遭算是把人得罪苦了,這次製舉可萬萬出不得事啊”
王鉷還沒走進偏院就聽到裡面很是熱鬧,及至進入之後就見到裡面已有不少人聚在廊下或是院中說話議論,這些人品秩不一,官服的顏色也不一,更誇張的是其中居然還有刑部及大理寺的捕快。
“這和尚究竟想幹什麽?”心中疑惑著眼睛卻是看到個熟人,王鉷也不急著隨導引仆役去尋自己的住處,向那人走去一拱手笑道:“好巧,韋校書竟也在此間?”
那姓韋的校書郎聞聲扭過頭來,笑著拱手還了一禮,“我是跟詩書打交道的,來此好歹說的過去。倒是你王監察身為禦史,怎麽也來了?”
王鉷努努嘴,“小使臣一紙行文,上官讓來我們這些做下屬的還敢說不?韋兄是一個人來的?”
韋校書亦是撇了撇嘴,將“小使臣”三字在口中玩味了好一會兒後才道:“我是帶抄手過來的,他小使臣好大的官威,一紙行文就要調走秘書監半數抄手,嘿,賀監居然真就允了”
秘書監是藏書機構,字寫的漂亮的抄手著實不少。聞聽此言,王鉷正在琢磨柳輕侯要這麽多抄手幹嘛,就聽韋校書放低音量嘿嘿淫笑道:
“去年科考放榜後,賀季真與柳無花曾同遊尋芳閣,當時侍宴的便只有花尋芳一人,傳言中他們三人可是大被同眠,以前我還不信,現在看來嘛……”
韋校書停住話頭又是嘿嘿連聲淫笑,聽的王鉷心底皺眉不已。能在秘書省出任正字或是校書之職的必是科舉出身的所謂正途讀書人,猥瑣至此實是出人意料。
王鉷因是今科放榜後存過要彈劾柳輕侯、裴耀卿的心思,所以提前對柳輕侯做過詳細的功課,關於去年科考放榜後的事情了解的也清楚。當時他二人一個是主考官,一個是落第鄉貢生,這樣關系的兩人能跟同一個女人大被同眠?見你娘的鬼去吧。
說話如此不堪,且還能當著自己這個並不太熟的人面前肆意詆毀堂官,就這麽三言兩語之間王鉷已經稱量出這韋校書是個什麽貨色,當下本想再跟他攀談攀談打問些消息的心思也消失的無影無蹤。
這種鳥人簡直就是官場毒藥,早晚必定招禍的主兒,君子不立危牆之下,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王鉷以查看宿處為由果斷告辭,不過邊走心中還是藏著個疑惑:賀季真轉任秘書監不久,柳輕侯亦是剛中狀元,實在都沒有與這韋校書結怨的道理,那他這儼然已是不加掩飾的敵意從何而來?
藏著疑惑查看了自己的宿處,屋內陳設什麽的都還行,調撥來服侍飲食起居的官奴瞅著也乾淨伶俐,王鉷正要點頭時就聽到了一個讓他全身一僵的消息,如今這貢院是許進不許出,在兩天后開始的製舉結束之前誰也別想出去。
這個消息讓王鉷火冒三丈,耶耶好歹是個禦史,到你這兒倒被當個賊來防了,不枉那韋校書如此罵你。
怒火稍稍平息之後,王鉷驀然“嗤”的一笑,暗道怒的好沒道理,柳輕侯越是這般搞法,此次製考必定越亂,這對自己是好事兒啊!
草草在宿處轉了一圈兒後,心平氣和,甚至有些小欣喜的他便轉身出屋投入了外邊的議論,這兒串串哪兒繞繞,雖然絕大多數聽到的都是牢騷抱怨,但披沙揀金總還是能找到一些有用的零散信息。
當晚,王鉷並沒有急著上榻休息,打發走官奴後枯坐於燈下的他開始把日間所得之消息一點點回顧分析,試圖由此找出柳輕侯對於此次製科考務的想法脈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