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回女裝的李商隱盈盈而立,臉上沒有半點柳輕侯的大驚小怪,特沉穩寧靜,雍容大氣,“我來給你送消息,順便看看最近聲名遠播的狀元第西園”
“我……”
這時九娘子到了身邊,正扳開捂住頭的手要看他的傷勢,柳輕侯恨鐵不成鋼的把她手摔倒了一邊,“你個傻丫頭,引狼入室還這麽高興,你知道她是誰嗎?”
九娘子強行又把手伸了過來,看過之後輕“呀”一聲,而後就不由分說的把柳輕侯頭扳過來往上吹氣,“這麽大人了怎麽就這麽不小心,都起包了”
“啊,起包了?我看看”李商隱口中說著人還真就過來了,跟九娘子頭湊頭貼在一起看柳輕侯頭上的大包,其間還伸手把他頭往下按了按,“哎呀,真起包了。別動!”隨即頭上包包處就又多了一道吹氣的清涼。
雖然天氣晴好春光明媚,但頭正勾在兩個女人胸前的柳輕侯卻覺得天雷滾滾,何止是整個世界啊,他的三觀都完全崩毀了。
怎麽老是不按劇本來?這兩個女人不該是一見面就往死裡掐,薅頭髮,扣眼珠子,更有甚者還得互撕衣服才對嘛,這尼瑪……
不等懵缺的柳輕侯回過神,又一聲“呀”的輕叫響起,這回發出聲音的卻是個新羅小婢。
可憐這小姑娘年紀不過十三四,剛一轉過假山就看到自家公子拱在兩個女人胸前的不堪入目畫面,當即就沒忍住。失聲的同時還抬起漏著一條大縫的手緊緊捂住了雙眼,口中顫聲道:“公子,魚兒酒已在聽蕭閣備好了”
柳輕侯終於能抬起頭了,望著兩個退開的女人,九娘子面帶紅暈,李商隱卻是神色如常。
瞅瞅這道行差距吧!
看完,柳輕侯轉身就走,硬邦邦撂下一句,“跟我來”
不一時到了聽蕭閣。此地是整個西園最高處,坐落於人工壘土而成的小山上,坐在精致小巧的小閣中時春風送爽,大半個西園美景盡收眼底,直有說不盡的心曠神怡的快意。
柳輕侯一點都不快活,來的路上借口只有酒卻無下酒小菜打發走九娘子後,他便將目光直直的盯住了李商隱,“你是來示威的?”
跟一副鬥雞樣子的柳輕侯比起來,正遊目美景的李商隱輕松自在多了,聞問收回目光,驚詫道:“示威?示什麽威?真要示威我就不該是一個人過來了。適才已經跟你說過,此來就是通報消息,順便認認門的”
認門,認個鬼的門啊!但她這麽淡定,柳輕侯倒不好把戰鬥姿態表達的太明顯,“什麽消息?”
“你的發遣下來了,就是今天的事兒”李商隱說到這裡時刻意的停住來看他臉色,片刻後才又續道:“金榜題名之後這就是新進士最大的事了,你還真不關心?”
柳輕侯“嘿”的一聲冷笑,“我正準備辭官後舉家遷往江南,願怎麽發遣跟我又有什麽關系?”
李商隱臉上一滯,隨即笑了,“狀元郎真是好幼稚,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官是你想辭就能辭的?江南又是你想去就能去的?”
我靠!
柳輕侯大怒,“哐”的一聲拍案而起,怒聲道:“李商隱,你真以為自己能一手遮天?”
李商隱動都沒動啊,不管是身體還是臉上的表情,甚至是語調,“一手遮天那是天子才能做到的事兒,我何至於狂妄如此?不過遮住你卻還是夠的,即便連你也遮不住,遮個蕭依依、醉夢樓,對了還有那個漏春寺總不成問題吧”
我靠靠,
枉你這麽大家閨秀的樣子怎麽能說出這麽不要臉的話!柳輕侯愈發怒火亂躥,但一時還真不知道該怎麽反製。現如今就別說她背後龐大的李氏了,關鍵是李三兒和武惠妃也站在她這一邊。 當日裴耀卿和張道斌到府說的就是這事兒。張道斌明確傳達了李三兒和武惠妃的意思,你是新科狀元,你還曾經是天子門生,就不說什麽《大唐律》當色為婚的事情,隻衝著朝廷和天子的臉面,你也不能將那賤籍出身的女子娶為正妻。
既然那蕭依依不能做正妻,工部李清臣之女就很合適嘛。此事就由裴卿代為作柯,俟吏部發遣完畢,科考的事情正式忙完落定之後就開始行六禮,大登科後小登科正是喜聞樂見。
說完天子和惠妃娘娘的意思後,張道斌又特意跟柳輕侯私語了幾句小話。意思不用說也是勸柳輕候娶李商隱為正妻。
還有如今被架在中間充當行媒角色的裴耀卿……
這就是最近柳輕侯煩躁的根源,結個婚還不能自主了!大家都是身份貴重之人,看把你們給閑的。
但九娘子之前的話並沒說錯,柳輕侯骨子裡還真就是個強種,哪兒能受得了這威脅,嘿嘿冷笑道:“強扭的瓜甜不了,你既如此相逼,那就走著瞧!”
這句話在兩人當下這種情境下本遠遠算不上刺耳,卻沒料到就是一個“逼”字讓一直沉穩大氣的李商隱直接炸了,她也同樣拍案而起,且拍的聲音和力度甚至比柳輕侯剛才更大。
“柳輕侯你個無賴,到底是誰在逼誰?那‘相見時難別亦難’可是出自你口?夜夢遇仙可是出自你口?所遇仙人姓李,名商隱,小字義山,生於滎陽可是出自你口?”
接連四問一句比一句聲音大,氣勢蓄的一次比一次足,與之相對應的是李商隱身子前傾的幅度也越來越大,隔著一隻小小的石幾,當第四問出口時她的額頭幾乎都要撞上柳輕侯的額頭。
“我自幼好歌詩,最初聽到這詩時便已歡喜莫名,日日吟誦,家中所養家妓更是對此詩無一不會。隨後聽到這歌詩來歷的夜夢遇仙時更是喜愛,又後來,你說你夜夢所遇之人叫李商隱、字義山,出生於滎陽,並在京中到處找滎陽鄭氏子弟打聽我的消息,我聽到此事真是又羞又惱又……又醉。
當日, 我便要前來長安尋你,但家母體弱多病且以我年幼故執意不允,我雖身不能至,心下卻早飛到了長安,就想來看看你這個夜夢遇仙的無花僧。
自那時至今,近兩年的日子裡我拒絕了無數次提親,我每夜臨睡時都要讓家妓唱‘相見時難’的歌詩,我曾十七次做過跟你夜夢遇仙一樣的夢境。去年歲末為給大舅父賀壽我終於進京看了醉夢樓戲場搬演的每一場夜夢遇仙小戲,還在戲場裡第一次看到你,竟然跟我在夢中所見一般無二。
我屢次拒婚,我逼著父親同意讓我嫁你,我逼著母親在宗祠前立誓只要你能考中進士便不再反對。既然天意如此,我便將一腔真心盡皆托付於你。我不懼數千裡之遙來尋你,不顧羞恥榜下捉婿,朱雀大街上為你投擲花球,你卻說我逼你?”
這麽長一番話李商隱越說越平靜,但聲音雖然小了其間的堅定之意卻是越來越濃,“我與你素不相識,又隔著千裡萬裡,若非是你的詩,你的夜夢遇仙,我又怎會寄情於你?時至今日,無花,你說,到底是誰在逼誰?”
雖然早從史書中知道唐高宗之後,玄宗天寶之前是封建王朝史上女人最猛的時代,但以前那畢竟是看書,現在,此刻,柳輕侯算是真正領教了,剛剛還義憤填膺的他現在竟有些不敢看就在咫尺之遙的李商隱的眼睛。
那雙眼睛裡的東西太多、太深,也像她剛才這番話般太燙人,弄的柳輕侯都不知道該怎麽整了。
貌似自己確實嚴重干擾到了她的生活,乃至聲名。再則人都這樣了,現在再吼她似乎有點那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