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吉溫幫著傳話安定人心,柳輕侯親筆所書的謝客榜掛出來後俞判官等人神色如常,倒是外邊不安靜了,揚州州衙及其他州縣來人收回拜帖的同時絞盡腦汁琢磨著該如何打通他的門子。
跟他們的愁眉苦臉不同,揚州城中士林及百姓們對這道謝客榜則是好奇不已,榜剛掛出不久就有人過來圍觀,不認字的就央著讀書人幫著讀讀解釋解釋。大正月的正好閑著沒事兒,結果看熱鬧的越來越多,生生在大都督府外造出了個景點。
這且不算,當晚柳輕侯洗漱罷正要休息時,都督府一個隊正前來請見,言說外面有人想趁夜揭他的榜文被捉住了,特來請示該如何處理?
還真是奇了怪了,這是謝客榜,又不是懸賞榜文,揭了有啥用?“他為何要揭我榜文”
隊正聞言一怔,看著他的眼神有些怪,“監察不知道?自監察在望海樓文會上二十四詩震江南,完勝崔汴州後,就有人出重金搜求監察之墨寶,因是誰也沒有,現在價已越炒越高,這賊就是想偷揭了榜文賣錢的”
柳輕侯聽著聽著剛喝下去的一口茶湯飲子差點噴出來,還二十四詩震江南,以前怎麽沒現唐人也這麽喜歡惡搞。
當下忍不住就笑,“什麽二十四詩震江南的話校尉再也休提,想著來偷字的即便是個賊也是雅賊,大過年的就別為難他了,放了吧”
見隊正鼓起眼睛要說話,柳輕侯先一步攔住了,“至於那謝客榜就請校尉經經心幫忙看著點兒,等過了上元節,若它真能賣錢,校尉領著手下弟兄就揭了去賣,也算某為大家添點酒錢”
校尉當即啥也不說了,謝禮過後歡天喜地的去了。這時正忙著鋪被子的車太監接了一嘴,“這軍爺可沒瞎說哄少爺高興,二十四詩震江南在外面早就傳開了,不僅我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聽過,大管事也聽過好幾回的,少爺要是不信就把大管事請來問問”
柳輕侯惡寒,“問什麽問,睡,你也去吧”
車太賢一邊嘟囔著一邊走了。柳輕侯睡著前想著,惡寒是惡寒,但也未必沒有好處,經此一事以後該不會再有人找自己鬥詩了吧,一勞永逸,爽!
雖然掛了謝客榜,雖然謝客榜在揚州已是傳得紛紛揚揚,但柳輕侯也不能真的一個客都不見。
大年初四他出了趟門,依次拜會了大都督府長史、揚州市舶使以及州衙的兩位大佬。
長史與市舶使處都是感謝,感謝長史在危急時刻的援手以及當下安排食宿住處乃至保衛的照拂;市舶使處則是感謝他對楊達的關照,楊達和他的伴當都搬進市舶使司衙門的後衙住上了,還不該謝。
長史與市舶使不約而同都沒提周忠案子的事情,甚至就連那夜放火燒屋的事情也沒怎麽提,倒是對他文會的表現大加讚賞,尤其是長史大人在短短的會客時間裡還吟了兩,興致盎然。
這邊感謝完,刺史與別駕那裡就是安慰,不過氣氛總是好不起來,草草坐坐就走了,兩人送他離開時也都不約而同的提了一句,盧司馬會尋他說話。
柳輕侯事情多,對此也就沒深琢磨。拜客完畢回去後就是見客,所見客人共三撥。
最先的是那八個當日被救士子的父執輩,他們是一起來的,感謝的話自然沒少說,關鍵是說完之後的謝儀手面著實不小。
柳輕侯自是不肯要,但這些人又如何肯依?八個人八張嘴說的都是一個意思,我等不是來走監察禦史門子,就是為感謝救命之恩的,受人滴水之恩尚且要湧泉相報,況且是如此深恩?
這份謝儀我等給的是心甘情願,
監察收的是光明正大,若是不收,怎麽?監察是嫌少不成?柳輕侯總算是知道他們為什麽一起來了,好家夥,一個人再口舌便給哪兒能說的贏八個人,況且這八個都還是城中士紳領袖級別的。
最終……柳輕侯還是收了。送走八人,他拿著手中的飛票看了看後讓烏七去把吉溫等人請來。
兩判官、兩支使聯袂而來,柳輕侯邀座之後也沒多余的話,直接把飛票推到了年紀最大也是資歷最深的俞判官面前,“這是望海樓文會上那八個士子家人給我的謝儀,勉強算得上是清白錢,這一趟巡按揚州大家都受累了,這些錢就充為常例大家分了吧”
俞判官嘴上正要說些客氣話時看清楚了飛票的數字,頓時全身一哆嗦的站了起來,“這……也太多了,這……”
這時,其他幾人也湊過來看清了錢的數字,吉溫還好,兩個支使吏當即就漲紅了臉。
監察真是太……這麽多錢他居然真就拿出來分了!跟眼前這位一比,以前的王鉷簡直就是個措大。
面對他們的激動乃至不安,柳輕侯想到的是武則天最重要的統禦之道,賞必重,罰亦必重。
自己的地位當然沒法兒跟武則天比,但有些情況卻一樣,一個是女人操握大權,一個是年輕資序淺,都有根基不足的毛病。這種情況下行重賞重罰雖未必是最好的方式,但卻是見效最快就能將人攏成一團為我所用的方式。
“收下吧,我等以後還要在一起做事,這樣推推讓讓的成什麽樣子?”
俞判官還是不肯收,直說當日望海樓他們也沒在,監察遇險也沒幫上什麽忙,不敢受此重賞。此言一出,兩個支使吏亦是附和。
這時吉溫說話了,他的建議乾淨利索,這筆錢監察你也拿一份,什麽問題都解決了。
柳輕侯真是無奈,最終他也算了進去,也不論什麽官職地位高低,五人均分。柳輕侯明言從自己那份裡拿一些出來給雜役老劉,雖然他沒來,但畢竟也是團隊一份子。
分錢方案搞定,屋內氣氛一派融融和樂,就連吉溫的臉色都好看了不少。活在長安不易啊,有了這筆遠預料之外的常例進項,家裡很是能辦些大事了。
第一撥之後第二撥見的客人是揚州士子們的代表,一行十人皆是當地最為知名的少年才俊,被揚州士林推許為廣陵十子。
柳輕侯見他們的時間很長。談話內容是圍繞策論展開,說的很多,聊的也很開心。
大家年紀分明差不多,但廣陵十子卻執意以師禮相待。看著他們心悅誠服的樣子,柳輕侯暗道或許這才是此次江南之行最大的收獲。
暢談半日並留飯之後,十子心滿意足的離去。行經門房時,一股很強的魚腥味順風傳來,十子忍不住抽了抽鼻子。
順著味道來源看去,就見到兩個穿著犢鼻褲的漢子坐在門房裡,一個面帶病容,一個左眼上有個大大的白斑。
那兩個漢子看到士子們眼中的不屑,頓時怒目圓睜的就瞪了回來,眼神之凶悍讓十子嚇了一跳,有人甚至連退了兩步。
這等窮凶惡相的漁人怎麽也跑到這兒來了?柳監察可是狀元郎,能見這兩個夯貨?
然則隨後的一幕真是大出他們預料之外,十子還沒完全出門時,就見身後狀元郎跟在門子身後疾步過來,隔著老遠衝那兩個漁人打扮的漢子招呼,直至一把攜住了面帶病容那漢子的手,迎著他就往裡走。
出來時注意到十子,柳輕侯笑著點了點頭,隨即依舊扭過頭去那漁人親熱說話。
十子目送他們遠去,尤其是看到那兩個漢子帶著的還在滴水的魚簍久久無言。直至四子中的老四一聲嗟歎,“前見謝客榜以拒權貴,今又親見待漁人如摯友上賓,柳監察不僅才識令我等望塵莫及,這份傲上而親下的風骨實有古君子之風,開元十五年進士科取士,朝廷真得人矣”
“四弟說的好!”
“四哥所言甚是,那兩個漁人身上味道好重,適才若非親見,別人縱然說了某也是必然不肯信的”
“於小事上最可見大節。狀元郎赴揚州又添一段佳話,我等今日不虛此行,只是如此風流逸事必得讓士林周知方可”
“是極,是極”
十子感慨著議論著走了。柳輕侯此時也已將人迎進院落正堂,病周處許傑正在解說他所帶來的禮物。
禮物是兩簍魚,一簍裝的是大小皆在一斤上下的淮水鱖魚,另一簍則是數量更為稀少,號稱淮水至鮮的淮王魚。寒冬正月的這種魚可不好見,皆是許傑兩人親自捕撈上來的。
柳輕侯笑眯眯的收了魚,就命車太賢領著官奴趕緊準備沐浴用的熱湯以及乾衣裳供兩人沐浴更衣,這樣冷的天氣塌著濕衣服,一旦病了那可不是玩的。
許傑與陳白眼卻不過柳輕侯的熱情隻得去了,一個熱水澡洗下來周身寒氣去的通通透透,換上簇新的乾衣裳後真有說不出的舒坦。
陳白眼摸著身上換好的衣裳,“大哥,今兒這一天還真是……你說,和尚為什麽對咱們這麽熱情?”
“對你熱情還不好?哪兒那麽多話”
“不是!當官兒的從沒對咱這麽好過,猛一下不是受不了嘛”陳白眼嘿嘿一笑,“誰能想到當初在長安漕渠碼頭撿到的客人竟然是這麽大官!大哥,我瞅著咱怕是要走好運了”
許傑沒多搭理他,衣裳穿戴好後向外走去,陳白眼趕緊跟上。
重回正堂,許傑先就是感謝,柳輕侯邀著他們往剛剛治備好的一桌酒席走去,“跟許兄當日的高義比起來,我這算得了什麽?望海樓出事那日許兄奮不顧身前去救我,我身上雖被綁著,但外邊的動靜可是聽得清清楚楚”
許傑還沒說話,剛剛在席面上落座的陳白眼怪叫一聲噌的站了起來,“好啊,大哥,有這事兒你竟然不叫我?”
“坐下,你這樣子成什麽體統”許傑喝住陳白眼,“我那天也是閑著沒事到望海樓趁熱鬧才正好碰上,你與眾家兄弟都已回了家,事情緊急我哪兒顧得上”
陳白眼猶自不忿,柳輕侯壓了壓手,“來,趁熱吃。咱們邊吃邊說”
酒過三巡,柳輕侯邊幫兩人布菜邊問:“不知許兄年後有什麽打算?若是你願意,索性隨我一起走如何?”
陳白眼包著一嘴肉猛地抬起頭,鼓著腮幫子看看柳輕侯又看看許傑。
許傑對這突然的招攬也很意外,不過只是略一沉吟就拒絕了,“大人是在長安為官,小人卻離不得水,再說也舍不得這些跟我行船多年的好兄弟,因此只能不識抬舉了”
柳輕侯聽他這麽說著實有些遺憾,他是真喜歡許傑的忠義,這種人簡直就是做伴當最好的人選,只可惜人各有志,“許兄高義,倒是我孟浪了”
口中說著,心裡驀然冒出個念頭,雖話風一轉試探道:“許兄怕還是要跑船在水上討生活吧,不如我也入一股子如何?”
陳白眼憋在嘴裡的肉終於吞下去了,興高采烈道:“這個使得!要論我大哥操舟的技藝、對水道水情的熟悉都是一等一的,只是時運不濟少了本錢才龍困淺灘,狀元郎你投股子在我大哥身上,包你穩賺不賠”
“水火無情,這世上哪兒有穩賺不賠的買賣?”許傑看著也是有些激動,說完陳白眼後徑直一拱手道:“大人若是信得過我,這事兒我就應下了,跑水行船小人倒還有幾分把握”
“信不過你我又何必多事?買船以及招募船工的事情都是你的,我最多隻佔四成股子,要多少錢你找他拿”柳輕侯伸手指了指陪坐的烏七,“現在不說這事,且好生痛飲一回”
許傑和陳白眼走時雖帶著酒意卻是意態昂揚,此時天色已晚,盧繼宗卻又來了,非拉著柳輕侯要去吃花酒。
柳輕侯自打早上起來就不停的拜客、見客一直到現在,人早就乏的透透的,哪兒還有心思跟他出去浪,“你有話就直說,沒事兒我可就要逐客了”
見他著實是累,盧繼宗也就不再扯花酒的事情,從袖中掏出張便箋拍在柳輕侯面前,“這是城外碼頭上地角兒最好的一處貨棧,每年的租息至少抵得上你五個八品官的俸祿,明天你自找個人去州衙交割了。對了,這便箋可別丟了,州衙就認這個不認人”
柳輕侯手指點著便箋,“有這麽好的事兒?”
盧繼宗“切”的一聲嗤笑,“知道你掛謝客榜的事兒,也知道你年輕愛惜羽毛,放心吧,價是市價,走哪兒都說得過的”
“既是市價我又何必要買?”
“你以為這種地角的貨棧是你想買就能買的?這可是真正能傳家保後世子孫不愁衣食的鐵杆產業”盧繼宗再度嗤笑了柳輕侯一回後才道:“你知道這家貨棧原本是誰的?”
柳輕侯腦子轉了轉,“周忠?”
“你剛才是跟我裝糊塗是吧,這不挺明白的嘛。周忠這廝心太黑,不管朝廷最終如何處斷,籍沒家產官售賣是無論如何也跑不了的,與其等下任刺史來操這個心,不如現在就給辦了,都是官售賣,誰賣不是賣?賣誰不是賣?現在你懂了吧”
“那你買了啥?”
盧繼宗嘖嘖嘴,“你這問的就外道了。我不會說,你也不該問,沒事兒我就走了,記著明天趕緊找人去辦,那便箋別丟了”說完,他真利利索索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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