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些應神童科考試得中的神童們,個個都是妖怪,少伯你難倒忘了楊炯楊盈川十歲即應神童試高中,待製弘文館的舊事?跟他們比,無花差之遠矣”
“那不一樣,他們只是讀書習文上早慧些罷了,無花卻是能窺人心,小小年紀分明是第一次見面卻能準確查知某之心性,這一點四傑誰能做到?”
王昌齡說到這兒似是想到了什麽話風猛然一轉,“哎,本朝好神童,認為是天降祥瑞之兆,所謂人瑞一老一小嘛,以無花之才盡可以舉神童啊,他還能考不過?”
自己說完沒等王縉答話,自己又“啪”的一擊掌,“不行,無花年紀已到十五,沒資格舉神童了,哎呀,可惜,太可惜了”
一邊說著可惜,一邊嘴裡嘖嘖有聲,惋惜之情真真是溢於言表。
王縉嘴角扯了扯,他以前並沒怎麽跟王昌齡交遊往來過,現在可算是知道兄長王維家信中所說“王少伯為人情熱於中,言健於外”的真實含義了。
“少伯兄且先不必為無花歎惋,這一曲結束就該是醉夢樓了,妖不妖的且看他此番表現”
他們這番對談柳輕候自然是不知道,他現在正是鬱悶的不行。一切都源於剛才那工作人員告知的一個新規則,意思是說今年的花魁大賽要跟朝廷的進士科考試接軌,進士科考試考詩時隻考律詩,且是限題限韻,花魁大賽也要比照辦理,非如此不足以提升大賽的×格。
他剛一聽到這個今天才剛剛冒出來的新章程當真是又氣又怒,同時心裡又涼。
黑幕!這條新規突然出台的背後絕逼是有黑幕!好吧,這個以後再說,至少是等抓鬮之後再說,當下先得定心定氣。
娘啊,涼啊,涼涼啊,就這一條新規把他前兩天封閉後園所做的萬一之準備給徹底廢了個精光。
前兩天他跟許公達、九娘湊在一起鼓搗的是宋詞製曲。按照豪放與婉約兩類製了兩支曲子,雖然是許公達親自操刀,但因為時間太緊,實話實說那曲子其實非常一般,但好就好在變化靈活,臨場稍稍調整後就能搭配字數不同的宋詞演唱。
唐詩咱背的不夠多那就加上宋詞唄,反正雖然都叫著宋詞,但其實詞早在前隋就已出現,李白、白居易也都寫過,唐人並不陌生,認為它是詩之變體,名字也不叫詞,而是叫“詩余”。
詩余也是詩啊,不違反規則。而且跟詩比起來,其實詞明顯更適合配樂演唱,唱出來也更好聽,這是前兩天柳輕候提防崔顥的應急後手,也是今天唯一且最後的依仗,是他敢跟著工作人員來舞台的最後一點底氣,是跟王縉說撞大運的資本……現在全特麽被廢了。
宋詞一廢半壁江山沒了,剩下的還得再過只能是律詩,以及還要限題、限韻三道篩子,這……娘啊,涼啊,冰冰涼啊。
再涼該來的也躲不過。前面參賽的歌伎剛剛表演完,柳輕候即刻被引上了舞台靠向觀眾的右側角落,那裡置有一小幾,上面放有文房四寶及香爐一支,爐中插著只有正常燃香一半長的短香。
剛在小幾前跪坐好,立時便有行會工作人員捧著一隻小白瓷壇子上前,把壇子衝著下面的觀眾繞了幾圈後送到他面前,打開壇蓋示意抓鬮。
柳輕候伸手進去抓了一個。他這邊鬮兒剛拿出來,那工作人員放下壇子就開始用火煤子燃香。這支燃香的時間基本正好夠九娘走上舞台整理好樂器,香盡詩不出,或是出了卻違了規矩便等同落敗,
結果自然就是慘遭淘汰。 自他一亮相,舞台下的氣氛頓時就跟剛才大不同,紛紛攘攘的喧鬧陡然而起,比之前來的都熱烈。
“和尚!娘子快看!是個小和尚!”
“魁首,魁首,他家就是上一賽的魁首”
“上次他就上過台,不過是個捧琵琶的”
“花魁大賽裡出來個和尚,真他娘稀奇。這年頭兒和尚不念經,該作詩了”
“侯三兒你知道個屁,且向孫先生請教請教,歷來詩僧多的去了,哼,沒見識!”
……
柳輕候近在咫尺的舞台下喧囂充耳不聞,此時他所有的關注乃至力氣都在手中那個小小的紙團上面。
一個小紙團似有千金,柳輕候深吸一口氣後緩緩打開了紙團。
他開的慢,所以上面的字是一點點顯露出來的,首先露出的是兩個字:
七律
律詩不是五律就是七律,既然已經限定是律詩,那這兩個字包含的信息就不那麽重要了。
把剛剛深吸進來的氣吐出去,再深呼吸了一回後字條再被展開些,露出的依舊是兩個字:
寄情
剛剛七律限定的是體裁,是詩歌的形式;而這“寄情”二字限定的就是題材,也就是詩歌的表現內容。
看到這兩個字,柳輕候心中一喜,好好好,運氣還算不錯,這個題可真不算偏,陸機在《文賦》裡說詩是緣情而綺糜,抒情詩在詩歌裡可謂是主流的題材了,這要是抓個出遊仙詩或者是玄言詩那樣的窄題,甚至不用再往後看,當下直接就是個死翹。
再度換了一口氣後,柳輕候撥開了紙鬮兒最後的折疊,這一瞬間他甚至感覺心臟都停跳了。
題目徹底大白於眼前,紙鬮兒最後的折疊隱藏著的只有一個字:
看
這就是給定的限韻。整個抓出來的詩題意味著柳輕候需要在燃香燒盡前整出一首最講形式嚴謹的七言律詩;內容是寄情之作;全詩所有需要押韻的地方必須是與“看”同韻,而全詩最後一句的最後一字則必須以“看”字來收結全篇。
看字不算險韻。終於看完全題,柳輕候心底長出一口氣,概而言之今天運氣還算不錯,抓鬮抓到的題總體上中規中矩,偏難險怪都算不上。
CPU猛掛擋狂轟油,就特麽爆瓦也顧不得了,刹那間的速度之高差點把承載硬件都給燒爆炸,但都這時候了哪兒特麽還顧忌得上這個, 柳輕候唇舌微動,看看看看看看看,最後一個字是看的七言律詩就別乾看著了,快給哥死出來!
在他展題看完陷入沉思後,舞台下的喧鬧開始漸次平息,此時此刻,上至舞台上坐著的五評判,下至人頭湧湧的觀眾,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舞台一隅的柳輕候身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
王昌齡的性子遠比王縉來的活潑跳脫,見柳輕候展題之後只是不動,又是好奇又是急,繞著王縉溜溜轉個不停,“也不知抽的是什麽題?看看那香,怎麽還不下筆?”
這種倚馬可待的現場考校最是激動人心,王縉雖然沒有像王昌齡表現的那麽直接,人也自是緊張,緊盯著柳輕候和燃香一言不發,嘴唇抿的鐵緊。
沒動
那邊供參賽者更衣換裝的帳篷已經掀開,一身嬌俏嫩黃裙的醉夢樓蕭九娘子盛裝而出開始走向舞台。
沒動
一步一步,小丫頭九娘身段婀娜多姿的每一步就像催時鼓的鼓點敲打在觀者們的心上,當此之時,距離舞台近的地方當真是屏息凝神,落針可聞。
還是沒動
王昌齡的手搓的嘎嘣亂響,這已經不是搓,而是在狂捏指節了。好奇心到了頂點,急也急到了頂點,就他自己親自下場上台也絕不會比現在更緊張,不,他這種血液裡都流淌著詩的怪胎壓根兒就不會緊張,只會享受,享受這個舞台。
王縉這會兒哪有功夫搭理他呀,全部心神只在蕭九娘子和柳輕候身上,若是隔的極近興許還能聽到他微不可聞的嘀咕,“慢點兒,走慢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