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柳輕候說完,王昌齡、王縉、常建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他,三人面面相覷良久,竟無一人發一言。
柳輕候神情端肅的看著三大名人瞠目結舌的樣子,心底裡差點要笑爆。
此前為反逗王昌齡而走火說出“桐花萬裡丹山路,雛鳳清於老鳳聲”的名句後,柳輕候就開始考慮解釋的事情了。後來在舞台上抽題想詩,結果又正好撞上李商隱,這是巧合,也是天意啊。
就是這“天意”二字給了柳輕候如此解釋的靈感,而此靈感同樣出於唐人。
中唐大歷時期有所謂大歷十才子馳名天下,十才子中居於魁首的詩家姓錢名起。這錢起若論詩歌成就在整個唐詩史上算不得第一流,但他卻寫出了整個唐朝三百年堪稱最著名的考場詩《湘靈鼓瑟》:
善鼓雲和瑟,常聞帝子靈。
馮夷空自舞,楚客不堪聽。
苦調淒金石,清音入杳冥。
蒼梧來怨慕,白芷動芳馨。
流水傳瀟湘,秋風過洞庭。
曲終人不見,江上數風清。
正是憑借這首詩,錢起一舉高中。事後人們問及創作緣由,得到的回答卻是一個神之又神的故事。
錢起自己說他赴試途中曾路過湘水,因拜謁湘靈廟錯過了趕路的時間與宿處,當夜只能夜宿廟中。
結果睡夢之中湘靈,也就是娥皇、女英顯靈,並在其夢中留下了一首詩。早晨起來還覺詫異,結果一上考場看到考題,居然正是夢中那首。
因科舉在唐代影響大,錢起身為大歷十才子之首名聲又大,所以他的這個故事被傳的沸沸揚揚,是最讓唐人津津樂道的科場佳話之一。
至於此事的真偽,那就哈哈哈了,至少柳輕候是不信的。但這個唐詩典故卻實實在在提供了個好思路,譬如說應對眼下這局面。
又等了好一會兒,王昌齡三人還是大眼瞪小眼的不說話,柳輕候肚子幾乎笑爆,托詞要去準備茶湯,出了房間。
從房間出來後身子一轉便躡手躡腳到了另一面牆的窗子下面,聽牆角,嘿,現在正當其時。
不出預料,他這一走,裡面三人就議論開了。
首先議論的自然是他柳輕候說法的真假。事情聽著真的是太假了,跟鬼話一樣,不,其實本來就是鬼話,這讓人怎麽信?
但問題是不信又該怎麽解釋“相見時難別亦難”這首詩是怎麽來的?
這詩的好壞有目共睹,這樣的好詩以他們三人的見識都沒聽過,那就說明這首詩既非前朝又非本朝所作。前所未有的佳作在今天出現了,誰寫的?總得有個人寫吧!要麽是柳輕候故弄玄虛,要麽就是他說的那個李商隱。
若說是柳輕候寫的然後自己又故弄玄虛,除了王昌齡外,別說常建,就是王縉都不相信。無論是筆力以及人生的情感體驗柳輕候都太單薄了,只有十五歲還是個和尚,根本就不足以支撐他寫出這樣的絕妙佳作嘛。
即便再荒誕,三人也只能接受那詩確實是李商隱所寫。
然後三人開始琢磨李商隱,先是相互探問是否聽說過滎陽有這麽個人,得到否定回答後,三人又開始往上溯歷史,想從詩歌史中找出這麽個人,結果自然也是一無所獲。
聽著裡邊學術考證似的嚴謹討論,柳輕候在外邊聽牆角聽的差點沒笑死。嘿,哥哥們,方向錯了哈,人還沒出生呢,得往下找!
忍了又忍總算把要噴薄而出的爆笑壓回去,
最後聽三人說此事先放著,等下去之後在士林裡找姓鄭的好好打聽打聽。 小和尚說李商隱是生在滎陽就是個線索。那滎陽可不是個普通地方,滎陽鄭氏位列五姓七望,國朝初年太宗皇帝讓當時的宰相兼文壇盟主虞世南編訂《氏族志》,人滎陽鄭氏可是僅次於博陵崔、范陽盧、清河李而位列第四的大士族,座次比王縉出身的晉陽王氏來的還高。
在滎陽就沒有鄭家不知道的事兒,只要遇到鄭家子弟沒準兒就能問出些什麽來。
見三人討論的差不多了,柳輕候才躡手躡腳離開窗戶,而後輕咳一聲施施然重新回到屋裡。
人剛走進去就見常建肅容起身,然後端端正正給他行了個禮。這把柳輕候嚇一跳,身子避開以示不敢受禮。
“我朝重詩,甚或以詩科舉,以詩取才,詩名幾無異於功名。若別人遇到這樣的事多半是將詩據為己有以揚其名,至少也是緘默不言弄它個似是而非。能做到無花你這般坦蕩的實在太難得了,一夢之私尚且不肯虧心,此真慎獨君子也,常建今日輸得心服口服”
“先生何曾輸了?跟你比詩才我是拍馬難及啊,先生萬勿客氣,請坐,請坐”
柳輕候忙不迭的讓著,誰料常建卻怒了,雙眼圓睜的盯著柳輕候,“誰在客氣,莫非和尚你以為我說這番話是虛偽矯飾?既然如此,留之何益,告辭!”
瞅瞅這翻臉翻的那叫一個利索,為人耿介到這個地步,難怪哥哥你把人生的一手好牌打了個稀爛。
才氣大、名聲大、中進士還早,真可謂少年得志的典范人物卻一生仕宦都不得意,最終長期淪落江湖,一生遭際直讓後人歎惋不已。
柳輕候心中歎著,手上急急忙忙攔著,又陪禮又認錯的好歹把人給留下來了。太特麽有個性了,個性到你都不敢跟他客氣下,簡直活就是個爺啊,心塞!
這邊剛安撫住,那邊王昌齡又搓著手誇上了,“此言不謬。當年詩壇領袖如宋之問者,為了一句‘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的名句不惜悶殺外甥劉希夷以奪其句,可見因詩害命都是有的。
無花你偶得如此佳詩卻能做到私夢而不虧心,這等棄天下詩名如敝履的高義之舉確是坦蕩君子,士林典范。今日能與你結識,某亦覺幸甚”
王昌齡滿臉讚許欣慰的說完,常建當即朗聲稱是,王縉雖然沒說話,頭卻是也點了好幾回的。
柳輕候在後世就自認臉皮不算薄,現在卻被誇的好懸站都站不穩了。被兩個名垂詩史的人物這樣不要臉的猛誇,哎呦,快拿血壓計來,血飆的我頭暈,也不知血壓衝到幾百幾了,對了,不要電子的啊,要水銀的,水銀量出來的準!
王昌齡是個急性子,跟棲鳳閣的事情又沒了結,事情聽完後起身就要走。他一走常建、王縉也就沒再留,三人結伴而去。
只不過走之前王昌齡與常建都特意向柳輕候通報了個人信息,諸如字啊號啊籍貫什麽的,也一並通報了他們在京中的住處。
柳輕候早聽王縉說過士林中的一些規矩,知道這是兩人要與他正式定交,當下也忙收了臉上的笑容,認認真真報了自己的信息。
野法號:無花;終南山中漏春寺首座;至於名字,想了想還是報出了後世的本名柳輕候。
“呦,沒看出來無花你還是個首座,失敬失敬!”
柳輕候向王昌齡嘿嘿一笑,“夏卿先生去過的,就是一既破且窮的山野小寺,終年不見香客,和尚加我一起兩個,度牒卻是一份沒有”
王昌齡聞言伸手指著柳輕候哈哈大笑,旁邊站著的王縉也自莞爾。倒是常建問了一句,“你這是家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