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輕候隨意趺坐在桃林中的一片茵茵碧草上,慵懶的打了個呵欠後就著左手邊的蜂蜜水吃了幾個右手邊酸甜可口的漿果,而後稍稍調整姿勢靠著背後的桃樹闔上了眼睛。
現在距離早晨起床其實並沒有多少時間,離中午歇晌更早,在最適合乾活兒的好時候裡他卻無事可乾。除了動動嘴分派分派之外,別的活兒他還沒伸手早就被人給搶了,順便別人乾活的同時還將山裡能弄到的最好出產千挑萬選後給送了過來供奉於他。
尤其是在兩天前第一架自轉筒車成功架設後這種情況就更加的變本加厲了。筒車的架設成功使他的聖僧光環愈發熠熠奪目,而經過第一架的成功後,跟著他乾活的人也自掌握了本就不難的製造方法,自覺自願乾的很嗨,這下子就連唯一一點指手畫腳的活兒也沒了。
雖然還頂著個名頭,其實是閑的要死,於是柳輕候就在這蓓蕾已綻的桃李林中做起了甩手大爺。曬著太陽賞著花,喝喝蜂蜜水吃吃甜漿果,熊大熊二也不過如此了,看他這樣子要說自己是階下囚,尼瑪鬼都不信。
人都成聖僧了再打聽點消息可就容易多了,於是他就知道了那勝春娘子她們為什麽會在孫家村。
無妄之災加不作不死啊。
都是讓乾旱給鬧的,或者說都是讓糧食給鬧的。這年頭碰上大旱就連官府都得出動組織求雨,勝春娘子最初帶人去長安的目的也是要找人來花果山求雨,至於怎麽個找法那就不言而喻了。
瞅瞅,封建迷信的力量有多可怕?
只不過她們要求太高,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的防衛又太嚴,最終只能铩羽而歸。歸程偶然間在孫家村借宿,結果卻撞上了他這個裝神弄鬼後居然還真求下點毛毛雨的倒霉蛋,於是乎……
信封建迷信的撞上搞封建迷信的,其結果就是被惦記上了,然後這次劫持就被捎上了。
隨後他也了解了這幫子妖怪們的出處:有最早來的逃戶,譬如掌握著此山此谷的塗家,據說就是隋末天下大亂時就佔據了此地的老土著,勝春娘子就姓塗。
塗家之外,山中還有扛不住生命威脅及繁重苦役的逃丁;有破產的漁戶及搶來的女子;近幾年又多了些逃亡的礦工。總之這就是個塗家領導的無產階級大雜燴。
而在幾天的接觸中,柳輕候對花果山的印象也在改觀。原想著這就是個土匪窩子,但在領著他們伐木建造自轉筒車時才發現,除了那幫子逃來的礦工外,跟著他乾活兒的大多數人對於種田增產的興致其實遠比殺人越貨來的大。
幾天下來,隨著對這一片化外之地了解的越多,柳輕候心中的兩個疑惑也就越大。此刻靠在桃樹上看似安閑的他就正在思忖著這兩個不解的疑惑。
疑惑之一是這幫子妖怪們幹嘛要劫持姚仁?那可是姚家啊,豈是好動的?此舉跟捅馬蜂窩何異?這與此間想要閉門過清靜日子的主流思想嚴重不符。
事物反常必有妖異,只是這妖異究竟妖在何處?
疑惑之二是前幾天下船的地方地勢如此險惡,周遭又都是刀劈斧削般的群山,怎麽會有平道至此?而且還是走了將近一天的平道?
難倒……在這堪稱大唐江南漕運進京腸梗阻的三門山中,竟然藏有一條直道?
這個念頭第一次在腦海中出現時,柳輕候“唰”的直坐起來,全身寒毛都為之一炸。他自己都被這個想法給嚇住了,我靠,這要是真的……天哪!
刹那間突然冒出的念頭讓柳輕候的慵懶不翼而飛,
心砰砰跳的飛快。定了定神後,他起身往正熱火朝天乾著的人群走去。 一番頗費心思的打探後,卻發現對於那條極有可能存在的山中直道,跟他乾活兒的皆是一無所知。再一問,我靠,這些人居然自打來到此地後就再沒出去過,既然都沒出過山,知道個屁路啊。
不過這個雖然沒打探出來,收獲卻還是有一點的,譬如關於那個一起被劫持過來,但這幾天卻始終沒見到的姚仁的消息。
柳輕候現在就知道他是病了,而且病的還不輕,正由五先生照顧著,但五先生是誰?住在哪棟房子裡卻沒人說。大家不約而同的回避了這個問題,且在提到五先生時的表情很古怪。
路的事情狗屁都沒打探出來,但他打探的舉動卻是引發了嚴重後果。當晚柳輕候正在舒服的齜牙咧嘴的燙腳時,勝春娘子抄著解首刀就進來了,那股子勁兒活跟被踩了尾巴的貓一樣。
柳輕候當然是做出瑟瑟發抖狀,保證以後不再亂說亂動後勝春娘子才悻悻而去。
目送她的背影去遠,柳輕候嘴角翹起一抹笑容的同時心中狂跳。我靠靠,看來那條直道十有八九還真是有哎……天哪!
一天天的磨著,柳輕候到花果山已經有七天了。
這天下午,一天的忙碌行將結束時,勝春娘子口中的小月紅從遠處那片桃林中轉了出來。
見是她來,正忙亂著收工的妖怪們邊起哄般向著柳輕候謔笑,邊用一雙雙貪婪的目光盯著越走越近的小月紅,從漂亮的臉到婀娜的身姿。
過去幾天小月紅沒事兒時都會在收工前後過來晃晃,柳輕候都快習慣了,妖怪們大約也看出了小月紅對和尚的意思,雖然感覺怪怪的,但這年頭兒民間夥居和尚的例子也不少,沒什麽大驚小怪的,聖僧法力再強那也是男人,只是如此以來起哄的聲音更大了。
坐在一根枯木上看著嫋嫋走近的小月紅,就連柳輕候都不得不承認她的顏值和身材即便是放在外面也都算不錯了,更別說這麽個近乎封閉的山裡世界,這些個妖怪們要是不冒火才叫見鬼了。
等小月紅真個走近時,妖怪們也都走了,被她那冷冰冰的臉色給攆走的。
站著目送他們都走了之後,小月紅側身在柳輕候身邊不遠處坐下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同一樹桃花,“今年真是太旱了,若是往昔到了這個時節桃李花怎麽著也該開了”
“‘人間四月芳菲盡, 山寺桃花始盛開’這是山裡,晚點也正常”
小月紅看著桃林的眼神轉到了柳輕候身上,嘴裡喃喃低語重複著柳輕候剛才吟出的兩句詩,眼神也隨之水潤潤的變成了流波。
柳輕候看著小月紅柔情中帶著些迷醉的眸子,真恨不得一巴掌扇自己嘴上,賤,叫你賤,明知道她最受不得的就是吟詩,怎麽就管不住。
這個名叫小月紅的年輕女子受不得吟詩也是柳輕候這幾天刻意摸索的發現之一。
兩人正兒八經的說話時沒什麽,就算不正經的閑聊天也沒什麽,但只要一吟詩,尤其是一吟那種詞采華美的詩,尤其是名句,小月紅的眼神和神情必定會有變化,幾次試下來之後真是屢試不爽。
當下不過是又一次的驗證,看看她那柔情似水中帶著迷離的眼神吧,多麽像偷了酒喝之後暈乎乎的九娘子,只不過九娘子暈的是酒,小月紅暈的卻是詩。
他不僅暈詩,也暈蕭曲,柳輕候甚至極疑她還會暈書畫。
柳輕候避開小月紅眼中的流波,心底微微歎了口氣。生在土匪窩子裡的人偏偏長了一顆愛好藝術的心,這讓他不由得想起後世許多的勵志故事或是電影,貧民窟中吃飯都難以保證的小女孩看著豔麗舞裙時那單純而又熱烈的眼神。
這小月紅就是個唐朝版的“大眼睛女孩”,讓她暈的絕不是那些小妖怪們以為的自己的臉或是驅蝶馭鬼的神通,而是其天性中對藝術之美好的追求,只不過這一點連她自己都還不明白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