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考場許久,柳輕候的心情猶自不能平靜。山窮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世事離奇今天算是真正見識到了。誰能想到這最後的主考官居然會是裴耀卿?
此一變化使他的精神振奮到簡直亢奮,直到考題公布之後將近半個時辰,他才總算是從猶如死裡逃生般的激動中平靜下來,開始磨墨,寫草稿,答題。
這第一科是考默經,跟去年科考時相比,這一次他答的更加仔細、認真。這個機會來的太不容易了,惟其如此,他就務必要將自己能做好的做到最好。
檢查草稿、謄正、謄正之後的再度檢查,當柳輕候最終交卷時,規定的三條燃燭已經燒了兩條,這速度比去年可慢多了。
交完卷子出了考場,就見貢院外廣場上猶自等著不少人。這些人裡既有已經考完仍不願回去的,也有等著接還沒交卷考生的。熱熱鬧鬧的議論中唯一的話題就是:
今科主考居然是裴耀卿!
猜測為什麽會是他的,探問裴耀卿履歷的,口吟裴耀卿歌詩並試圖分析其風格偏好的,總之這裡的幾乎每一句話都與裴耀卿有關,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成為主考官後,也就理所當然是焦點中的焦點。
柳輕候剛聽了幾耳朵,就被等著他考試結束的九娘子給找到了,跑過來抓住他胳膊一通猛搖,“主考是裴耀卿,裴耀卿!”
這麽當眾直呼一位朝廷大員的名諱是很不禮貌的,但九娘子失禮的舉動卻連一個多余的眼神都沒吸引過來,顯然廣場上已經發生過很多例這樣的事情了。
“傻丫頭,怎能直呼裴冀州名諱”,柳輕候按住九娘子的肩膀,以使其不再亂蹦之後,哈哈一笑道:“走,回家!”
回去的路上順暢多了,不一時便到。人剛進屋洗了把手臉,烏七便帶著新羅小婢送上了熱騰騰的飯菜。
“去,替我取一甌魚兒酒來佐飯”
烏七聽到這吩咐後明顯楞了一下。除非是宴飲酬酢,否則自家公子很少主動飲酒,但凡如此的話必定是心情極好。但今天他的心情怎麽可能好的起來,這……
“還不快去!”
烏七答應一聲便去吩咐,九娘子看著烏七嘿嘿偷笑,笑了一會兒後終究是忍不住了,燕子般跳起來追出去,很快,外邊就響起嘰嘰喳喳的歡笑聲,笑聲裡隻裹著一個內容:
烏七,你知道嗎,今天的主考官是冀州刺史裴使君,他可是很欣賞無花的。
朱大可,你知道嘛,今天的主考官是冀州刺史裴使君,他可是最欣賞無花的。
柳寒光,來,我告訴你,今天的主考官是冀州刺史裴使君,他呀,最喜歡無花了,咯咯。
不一會兒,酒到了,烏七、朱大可也到了,就連柳寒光都靠在了門框子上。要說這貨也是真絕,只要有屋子,他是能不進就不進,即便進來,人也永遠只會呆在靠門或是靠窗的位置。
朱大可進來後就往柳輕候的桌子前湊,手也開始往桌子上招呼,結果還沒招呼到就被烏七一把扯了回去,“你才剛吃完,別搗亂”
“你竟敢對師兄如此不敬?”,一句話後,烏七和朱大可就乒乒乓乓乾上了。盡管過去的八個月來這樣的場景早已習慣,但若今天的主考官還是徐堅,那柳輕候此刻必定會發火。
但這主考官不是換成了裴耀卿嘛,所以柳輕候不僅沒火,反而是呷著魚兒酒看得津津有味,喝著吃著,不時再插上一句,“烏七,上,不能讓這個沒規矩的太猖狂”
一頓飯將將要吃完時,
門子來報說夏卿先生、楊行首等人來訪。 柳輕候一口將剩下的魚兒酒飲盡,從小婢手上接過水漱了口後忙起身去迎,擦身而過的時候順便在朱大可肉墩墩的屁股上踹了一腳,那腳感,爽!
沒等走到大門處已經見到王縉等人,這些人是常來常往的,所以早就有過吩咐,來了不須在門房等候,可以直接進,這即是古人所謂的通家之好了。至於門子之前的通報不過是告知而已。
王縉、楊崇義、楊達、李叔夜聯袂而來,看到柳輕候四人不約而同的笑著拱了拱手,口稱恭喜。
看他們這樣子,柳輕候也忍不住笑了,“這才剛考了一場,諸位的恭喜未免太早了些吧”
楊崇義聞言哈哈一笑,“我們恭喜的是主考由徐元固換成了裴煥之,真到你金榜題名之時,若還這般空著手來恭喜只怕就進不得門了”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柳輕候連連拱手,“多謝行首吉言”
這幾人都是知道裴耀卿對柳輕候的欣賞的,除李叔夜外另外三人更是親歷者。幾人到柳輕候所居院落正堂坐定奉茶後,又說了幾句恭喜及洪福齊天之類的話後,話題自然而然就轉到為什麽主考官會換為裴耀卿上。
在這個問題上最具發言權的自然是王夏卿。就見他手撚著茶盞思忖道:“換主考之事雖然早有傳言,但誰也料不到居然會是裴煥之。以今日的結果來看,此次換人必是聖心默定,且早已籌謀良久”
聞聽此言,眾人盡皆點頭。冀州離著長安可是將近兩千裡長程,光在路上就要走一個多月,若非是籌謀良久,裴耀卿無論如何今天也不會出現在貢院。
此外一州刺史進京,且還是裴耀卿這樣知名度很高的刺史進京卻毫無消息泄露,這也斷不是一般人能安排得了的。
王縉手撚茶盞繼續道:“通過此次人事變動,往小裡看是陛下對文學或吏乾任何一派把持科考皆已不滿,往大裡看,或許就是對如今朝堂中愈演愈烈的兩派之爭有所厭煩了。大風起於青萍之末,未來一兩年這朝堂之上只怕是……”
言至此處,王縉搖了搖頭,話雖沒說完,但意思卻已傳達的明白無誤。
柳輕候佩服的看了看王縉,他與兄長王維比果然是更具政治眼光及天賦,由秘書監轉入中書省任職也不過一年多時間,這辨事的洞察力可比一年多前要深邃的多了。
一年多前張說罷相風波,王縉在處理與張九齡的關系時還猶豫狐疑的厲害,若是換了現在只怕斷不會如此。官場確實是能鍛煉人,不過前提是有才還必須有位,否則要是他依舊窩在秘書監,只怕也就沒有當下的變化了。
柳輕候心中想著時,楊崇義拍了拍椅子的扶手,“裴煥之還真是既非文學又非吏乾,卻又與二者都有些關系。惟願夏卿見的準,他張說得意了這麽多年,也該風水輪流轉轉了”
自泰山封禪事後,楊崇義就算徹底把張說給恨上了,唯恐他不夠倒霉。此言由不得又引起柳輕候一陣感慨,人哪,終究是利益決定立場,觸及人的利益當真比觸及靈魂更難。
這幾人此來是因為聽到消息後高興,過來給柳輕候賀喜鼓勁,目的達到又閑聊了幾句後便起身告辭,畢竟明天還要考試,實不宜多打擾。
這樣的情況下柳輕候也沒多留他們,一路送到大門外拱手作別。
回去的路上,楊崇義與王縉並轡而行,“夏卿,既然裴煥之做了主考,那無花這一科當是必中,只是不知名次如何啊?”
王縉聞言便是一笑,“行首問得好,今日我方一聽到消息,首先想到的正是此事”
“噢?快說來聽聽!”
“我當然希望他能名次越高越好,若是高中狀元就更好,畢竟我與他有半師之誼嘛”,王縉說著說著又開始笑,並邊笑邊搖了搖頭道:
“不過此事斷無可能。無花聰明、悟性以及勤奮都是盡夠的,惜哉進學實在太晚,白白耽誤了許多大好韶光。行首說的不差,他此科中第不難,但名次當不會太高,後五名之內吧,便是附於榜末也不出意料之外”
楊崇義聽完點了點頭,輕歎一聲,“名次太低便做不得探花使,否則如令兄當年一樣該是何等榮耀?可惜了!”
他這邊剛可惜完,那邊楊達咂著嘴道:“夏卿先生和行首真是好大的口氣,無花考的可是進士科啊,他才剛滿十七,十七歲的進士科新進士,直比摩詰先生當年高中時還年輕,可謂國朝第一少進士!這都國朝第一了,還不夠榮耀!兩位此言若是傳出去,只怕天下讀書人要氣死大半”
此言真是太有道理,是以一言既出王縉、楊崇義、李叔夜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