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中有人一開口,身邊跟著的人頓時都笑,各種怪話齊飛,Happy的很。
此時柳輕候看了看無色,這個名義上的師兄正恨不能把腦袋埋進褲襠裡,一張臉紅的要滴血,就這點臉皮還敢當和尚,難怪隻能吃黃糜子臭酸菜了,什麽職業素養嘛。
既然師兄指望不上,那就隻能自己上了。這會兒功夫柳輕候已看清來人一共有五個,站在中間的兩個一瞅就是當下的高端人士,至少是趁錢的主兒,無他,人穿得好啊。上到襆頭,下到圓領窄袖[衫以及腳上的烏皮六合靴,全是一眼就能看出來好料子的高檔貨,窮人根本穿不起。
小樣兒,哥穿越雖是第一回,但後世裡可是細看過《中國服飾史》一開口談衣服就能讓妹子們覺得忒有學問的裝逼達人,再說這還是個連高仿A貨都絕跡的時代,還認不出你們了!
這兩人中左邊那位白胖白胖的,全身每一個零件兒都在臭不要臉的炫耀自己的營養過剩。右邊那位二十多歲,身段頎長,五官精致,無論形象還是氣質都標準符合後世裡關於古代文人的典型想象。
剛才率先開口一呔的就是那個白胖中年。
柳輕候深吸一口氣,在笑聲中將手中展翅欲飛的雞翅膀重又塞嘴裡咬了一口,然後同樣笑眯眯的開口問道:“佛在哪裡,我怎麽沒看見?”
進個廟先就看到乞丐般的小和尚正在吃肉已是一奇,和尚吃肉被人當場抓住後不慌不忙,甚至還有心思打量他們那就更是奇上加奇,而且這小和尚眼神靈動,看著不像是那種缺心眼的山野陋僧。
白胖中年原本還有些逗樂子的期待,但柳輕候這一開口倒讓他意興闌珊了,剛才還真看走了眼,這分明就是個缺心眼兒的蠢和尚嘛,既如此與他計較倒沒意思了,逗不起樂子嘛“你這夯貨,且扭頭看看那殿裡供奉的是什麽?”
柳輕候沒有回頭,淡淡聲道:“泥胎土偶而已,何曾見佛?”
此言一出,白胖中年與身後眾人搖頭而笑,口中“夯貨,混人”不絕,倒是他身邊那文士挑了挑眉頭,似是有了些興趣,“你這小沙彌滿口妄語,既說那造像不是佛,那我問你佛在哪兒?”
柳輕候聽到這一問心中大定。好,不扯雞就好。
好,你想談談禪辯辯機鋒就好。書上說的沒錯,古代文人就是這臭德行,見著和尚要是不談談禪就找不到存在感,秀不出優越感,蘇東坡和佛印和尚這對好基友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這就進軌道了嘛,柳輕候心中大定神態自然也就安閑下來,淡然一笑間先伸手指指自己,再指指對方,而後手指順勢一劃拉,竟是將在場眾人都包了進去。
“苦行求佛者俱迷,離心求佛者外道,爾等無視自心天生之佛性,隻向土偶泥胎中求佛,可笑可笑。阿彌陀佛,執心視佛者為魔,諸位心持執念而不自知,已然入魔了!”
“咦……”白胖等人的笑聲戛然而止,這倒不是他們聽明白了話中禪意,而是這番聽不懂的話明顯有些不簡單,且柳輕候的這番話又與他的形象反差太大,直覺讓人感到不對勁,但不對勁在哪兒他們也辨不明白,遂就將目光都集中到了文士身上。
剛進來時一臉興致缺缺的文士明顯提起了興趣,踱步過來走到柳輕候面前將他好一番打量,臉上似笑非笑,“嗯,苦行求佛者俱迷,離心求佛者外道,執心視佛者為魔,詞約而義豐,好佛理!小沙彌在哪兒聽了幾句大德講法就敢來此賣弄?我且問你,
這幾句話的要義何在?” 靠,考完背誦還得考閱讀理解,嘿,論考試,哥從來就沒怯過。被人居高臨下看著不舒服,柳輕候也自站起身來,平迎住文士的眼神,依舊是極度裝逼的淡淡灑然聲調“佛在自性,不假外求,愈是外求,離佛愈遠,譬如南轅北轍,譬如緣木求魚。求佛之要首在破我執,這自然也包括對佛本身的執著”
文士眉梢挑起,原本輕袍緩步的他驀然欺近一步,咄咄聲道:“爾之所言可能成偈?”
考完背誦是閱讀理解,閱讀理解完了還得口頭作文,哎呦喂,不就是吃了兩隻雞嘛,過分,太過分了。但這時候退也不可能了,隻能咬牙懟上。
所謂佛偈就是用低端順口溜,或者是高端詩歌的方式把佛理表現出來,“菩提本無樹,靈鏡亦非台”就是最典型的例子,柳輕候也跨前一步,逼住文士的氣勢開口便誦:
盡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兩人這番機鋒打的火花四濺,旁觀眾人沒人說話,更別說笑了。白胖中年始終沒真正弄明白兩人究竟在說什麽,這時終於忍不住向身後小聲問道:“傑馳,夏卿與那小和尚論的什麽佛?”
被他問到的那人搖搖頭,“我等自幼習儒,原不好佛。再則當今佛門內宗派既多且雜,各宗經義又各有差異,委實是分辨不出。”
“既如此稍後問問夏卿先生便是”白胖中年點點頭,目光再轉回去時看到的感覺似乎都不一樣了,蠢和尚不再是蠢和尚,而是多了幾分說不出的味道。天朗氣清,名山古刹中風流文士與襤褸沙彌辯難佛理,這情景光是看著就透出一股他最欣羨的風雅來,直可入畫。
“傑馳,你好好審量著,回去後給咱揮毫一幅,名字嘛就叫《終南秋遊圖》尺幅不妨來大些”
那名喚傑馳的乃是白胖中年家中養的清客,琴棋書畫樣樣都說不上精,但樣樣也都能上手來那麽兩下子,東主既然有命他自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微微躬身間笑應了。
旁邊有湊趣兒的提議說東主、夏卿及小沙彌皆可入畫,那小沙彌雖然衣衫穢陋,但言語可采,記錄下來放在畫上做個跋,必然能為畫幅增色不少,也更添了風雅韻致。這番提議說的眾人頷首,白胖甚是滿意。
幾人正議論間驀聽小沙彌居然隨口整出了一首佛偈,正加倍留意場中景象的清客傑馳頓時就有些改容,“呦,沒看出來,這深山小廟的小和尚竟是個有風雅根骨的詩僧”
旁邊一個清客搖搖頭,“傑馳兄此言差矣,若要以詩來論,此佛偈著實一般,難得的是他這份捷才,夏卿少兄這一路都說無趣,此番總算是精神了”
那字喚傑馳者瞥了接話的清客一眼,“夏卿出身於五姓七望的晉陽王氏,幼受慈母影響與其兄皆好慕佛理,能引動他的興致,這小沙彌就不簡單,興許就能撞上個機緣”
正說到這裡,眾人都以為兩人的對談已經結束時,卻見那王夏卿沉吟了片刻後竟然又逼出了一問,“爾說的是佛禪之理,試以儒聖孔孟之言解之”
此問一出,白胖中年身邊的清客們眉頭都為之一皺。自東漢佛教傳入以來,儒釋道三家交相融合,以儒家解佛理倒也不稀奇,儒家聖人多嘛,近到太宗貞觀時的國子監祭酒孔穎達,前隋的文中子王通,遠到孔門七十二賢勉強都可稱一聲聖人。從這麽多人裡找一個出來解算不得難。
但那王夏卿偏偏限定死了隻能用至聖、亞聖之言,這下子題就出的極為逼窄了,而且還是倉促的面試口答,這……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