僅僅過了一天,玉真公主別館文會就因關注者眾多而傳遍了長安士林,只不過這次關注的卻不是誰的詩最好,誰獲讚譽最多,大家口口紛傳的就只有柳輕候、李白兩個名字,還有那一首“願將腰下劍”。
劍南道李白舍名篇而不要的崇高節操大受讚譽,疊加《蜀道難》的春風可謂是一夜之間名動京華,其崛起之速,崛起的過程之奇絲毫不遜色於當年千金摔琴的陳子昂。
李白說完就是無花僧,噢,也是拜這次文會所賜,許多人才知道原來無花僧其實並不是和尚,人家叫柳輕候,現在已經入了藍田縣學,還是今科就要參加科舉的鄉貢生。
至於不是和尚為什麽有法號,穿僧衣?體弱多病怕養不活寄養佛前嘛,這樣的事情還少?回去看看謝靈運當年是如何寄養道館的。
身份上只是小變化,關注一下也就沒興趣了。真正好奇的是這個無花……柳輕候為什麽自己寫的詩偏要安在別人名字上,他為什麽就不認呢?
柳輕候的交遊圈子不大,又趕上現在的敏感時節,想去問他那是自討沒趣。不過好在還有常建。常建在長安滯留的久,認識的人自然也就多,不少自忖交情的人實在好奇答案就跑去問。
於是文會之疑問也就有了答案,跟夜夢遇仙一樣,這是柳輕候在夢中夢到李白寫的詩。
此答案一出,聞著無不愕然,隨即面面相覷,“你信嗎?,而後皆同時搖頭,心中暗道:“扯你娘的淡”。
一個答案所有人都不信,那這個答案就不是答案。於是問題依舊回到問題上,柳輕候寫的詩,關鍵還是這麽好的詩他為什麽不認,而且還不肯說出真正原因?
想象力開始起飛,各種揣測紛紛出現,最終有一種說法獲得了廣泛的共識,並被大多數人認可並定論。
柳輕候寫了詩又不認是因為他不敢,你看他從小體弱多病怕養不活,所以寄養到佛前弄個無花的法號當替身來騙陰司索命無常。
現在雖然勉強長成,卻是怕天妒英才而折壽,所以縱然詩才無雙依舊不敢用本名。這就好比謝靈運即便在道館中一直寄養到十五歲成年,回家後也不許叫本名,即便親如家人喊他也只能喊謝客,或是客兒。
什麽,子不語怪力亂神?哈,天妒英才你都不信,那你好生看看四傑王勃、楊炯、盧照鄰、駱賓王。這四人那個不是才華既高成名又早,年紀輕輕就名動天下。
結果呢?才高而命蹇,官小而位卑且不論,四人年紀輕輕全部橫死,可憐的連個老死床榻都沒福分哪。
四傑距離現在才多久?有此可鑒之前車,打小就差點養不活的柳輕候焉能無懼?你看著吧,這詩他永不會承認是自己寫的,不是怕別的,他是怕死!跟命比起來,名聲又算得了什麽?
因為怕死所以不敢認詩,這個理由很強大很有說服力,且推理的過程非常符合邏輯及同理心。加之又有柳輕候已經成年卻仍不肯脫僧衣蓄長發的行為做佐證,所以一經提出就哄傳開,並被廣為接受。
再議論到這個當前熱門話題時,揣測與爭議沒有了,大家會心的相視一笑,嘿嘿聲道:“怕死嘛,怎麽認?”
要說這種說法有多深入人心,大娘子和九娘子就是最好的例證。尋芳客當作趣事來講的談資被兩人知道後當即就急慌慌的來找柳輕候,而後九娘子哭的是稀裡嘩啦,大娘子則是聲色俱厲。
兩人說的內容就一條:無花,
求你了,別再寫詩了,終究還是命要緊。就算你每次都掛別人的名字,但陰司豈是好騙的?在關系到性命的大事上可不能耍小聰明。 還有,科考咱不考了,不僅是今年不考,以後永遠都不考了,一上考場就得寫詩,這總不能也用別人的名字吧?那可是欺君之罪,要殺頭的!守著醉夢樓戲場,要吃啥喝啥沒有,何必拿命去開玩笑?
啊啊啊啊,無花,求你了,別再寫詩了,啊啊啊啊!
求完無花,大娘子和九娘子又同仇敵愾的罵起了李白,得了便宜兜著偷笑吧,還要賣乖。沒有我家無花誰知道你是哪個鳥人?也不打聽打聽就我家無花這種水準的詩在平康坊能賣多少錢,這可都是錢哪,李白你個瘟生!
柳輕候實在是咬著牙也聽不下去了,他感覺自己真瘋了,擦擦,不僅自己瘋了,世界也特麽瘋了,要不不會如此荒誕。
老子只是想實事求是,只是不想搞亂文學史,只是想讓上帝的歸上帝,撒旦的歸撒旦而已,怎麽就成了這個×樣子,我擦你個擦擦擦呀。
狗日的時空管理局呢,還不快滾出來捉bug。
最終的結果是沒法兒辯也沒法兒解釋的柳輕候摔門而去,繞著宣陽坊坊街暴走不休。誰特麽都別理我,哥恨全世界。
不管柳輕候恨誰,但在科考即將舉行的當下發生這種事,客觀帶來的效果就是鄉貢生柳輕候一夜之間衝上了長安熱點話題搜索榜榜首,妥妥的頭條。
排在熱搜第二位的是“願將腰下劍”這首詩;“相見時難別亦難”排在第三;第四是“夜夢遇仙”;就連第五都是柳輕候與李白之爭詳解版……
影響力至此,這已經不是頭條的問題,這特麽分明就是霸榜。
無數行卷沒能出頭,正憋著勁想要在考前抓住最後機會衝擊揚名的舉子們對此黯然神傷,心中暗罵柳輕候個賊和尚實在太凶殘,壓根兒不給同道們留活路。
揚名已經一年多,現在聲勢又搞得這麽大,參考本朝科考必揚名的慣例,再參考陳子昂當年千金摔琴後一舉高中的實操經驗,今科雖然還沒開考,柳輕候已成為進士科最大熱門,士林乃至部分市井百姓間最大的爭議只在於他會考第幾名。
這種情況下居然開始有應考舉子請見柳輕候送行卷,渴望能得到他的一言之讚, 而且這樣乾的人還不是一個兩個,早上門前都開始排上隊了。
柳輕候感覺世界瘋的更厲害了,他一個同樣身份的應考舉子哪裡敢接行卷,這跟作死有什麽區別?當下只能在大門外高掛謝客榜,言辭極盡謙虛到謙卑的地步。
萬眾矚目之中,大唐一年一度的禮部試正式開考了。
開考第一天柳輕候起的很早,外面天色還黑的厲害。正洗漱時醉夢樓仆役提著食盒走了進來。
柳輕候看到送食盒的仆役稍稍愣了一下,他原以為今天這麽重要的場合九娘子該會親自來才對。
今天的食盒比平日份外大著一號,早餐很豐富,但柳輕候與常建對坐而食時吃的卻都不多,而且還頗有些食不知味。
這尼瑪高考還真是跗骨之蛆,後世躲不過,穿越回來還是躲不過。心裡吐著槽吃完早餐後便是檢查考籃。
禮部試準予帶什麽東西都是有明確規定的,筆墨紙硯之外尚有蠟燭三條,粗細尺寸皆是按照要求來,今天的考試中若天色已暗還沒做完的話準予燃燭三條,三根蠟燭點完若還沒做完則直接收卷轟出考場。
除此之外裝的還有一些吃食之類,畢竟考試的時間長,不能不備,原本柳輕候還想著要帶被褥、小火爐什麽的,卻被常建笑著給製止了。
聽他這個老司機介紹過後柳輕候才知道自己是OUT了,唐朝的科考並不像後來明清時候,雖然也是三科三天卻不用一直鎖在貢院裡,而是當天考完當天走,第二天早晨再來,每晚都能回家睡覺,自然就不會帶被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