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的吃驚一點不比柳輕候來的小,或許正是因為太吃驚的緣故,他甚至暫時忘了剛剛被當眾強行架過來的羞辱,“咦,怎麽是你?這戲場……是你的家產?”
我靠,即便你是偶像,這樣說話我也不能認,這一認可就坐死了商賈的身份了。“這是醉夢樓的產業,我只是在這裡幫點小忙”。
“哦”,李白這是總算反應過來了,不過臉色也當即轉為慍怒,他一邊整理著身上有些凌亂的衣服,一邊憤憤聲的叫著野蠻。
隨著李白的動作柳輕候也注意到李白身上華美異常的衣裳竟然是由單絲羅製成,綾羅綢緞中最頂級的單絲羅在大唐可是以價逾黃金而知名的,堪稱奢華中的最奢華。
難怪敢宣稱一年散金三十余萬,且口口聲聲叫囂著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富二代嘛,有錢就是任性。
“來呀,取五甌斷腸酒來與太白先生賠禮”
聽到柳輕候的吩咐,李白頓時就怒了,“你們果然還有酒,既然有酒為什麽不賣?”。
怒完不等柳輕候答話,卻見他臉上表情又是一變,“你當真要給我五甌?哈,無花僧你總算還不錯”。
你怎麽是這樣的李白?
面對這樣的李白,柳輕候竟是無言以對。
邀約著他到公事房裡坐定之後,柳輕候趁著煎茶的功夫仔細打量李白。
上次在玉真公主別館詩會中雖然見過面,還小小的正面交鋒了一回,但那時間畢竟很短,也鬧騰的分心。現在這一看,二十多歲的李白除了身上華美異常的服飾和佩飾外,最惹人注目的就是他腰間那柄短劍,以及臉上的那雙眼睛。
柳輕候知道唐風尚武,文人佩劍其實很普遍,李白腰間佩劍之所以惹人注目就在於他這柄不是那種鑲金錯玉,華美異常的所謂文士劍,而是一看就是真家夥。
還好他總算知道這是長安,是天子腳下、首善之區的帝都,要不剛才真把這真家夥拽出來發發瘋,那場景,那後果柳輕候簡直都不敢想。
中等身量的李白長相其實算不得出眾,但他那雙眼睛卻實在太出彩了。從後世到穿越後,兩世為人裡柳輕候就從沒見過那個成年人能有這麽乾淨的眼睛,大、黑、亮,無比的澄澈中時時閃動著活潑與好奇。
這是一雙應當隻屬於兒童世界,在孩子長大過程中注定會被世界改變的眼睛,但它現在就這麽安在了二十六七歲的李白臉上。柳輕候也正是看清楚這雙眼睛後理解了李白剛才說話時的表現。
偶像其實就是個乾淨的、澄澈的沒長大的大小孩啊!
一甌茶沒煎好,話也還沒開始說,隨著五甌酒送到,李白從袖子裡摸出一物拋給柳輕候,指使著受驚嚇後猶自畏畏縮縮的小廝抱起酒就走。
“且慢!”,柳輕候叫住李白後走到他面前將珠子塞還回去,“戲場裡賣的酒著實是沒有了,這是我自己留著饋贈親朋好友的禮物,既是禮物怎麽能收錢呢?”
“哈,你很狡猾,不過倒也是個妙人兒,好,你這個朋友我交了。尋芳閣中還有人等我,容我改天在登門致謝”話剛說完,李白帶著小廝風一般的走了。
“那是一顆頂級海珠,在東西兩市上至少也值四十貫,無花你倒是好大方”
楊達說話間站起身,看著李白消失的方向似笑非笑道:“這人近來名聲倒是不小,不過人卻是個不通世務的,這種注定不會有什麽前程的人不值得你如此傾心結交,
白費勁!” 柳輕候的心思從李白臨走前所說的“尋芳閣”上收回來,笑笑沒接楊達的話頭。一個穿越者面對李白時的複雜感情是唐人所無法理解的,尤其是在李白還沒成為開元三絕之首的當下就更是如此。
既然對方注定無法理解,那又何必解釋?“不說他了,走吧,還是正事要緊”。
兩人第二次離開公事房往前院作為青樓的醉夢樓走去,一路上楊達猶自不死心的勸說柳輕候沒必要給予李白太多的禮遇,“就算他詩寫的不錯又如何?以你如今的詩名難倒還比他小了?”
柳輕候腳下一個趔趄差點摔倒,而後無聲加快了步速,他實在不想跟楊達討論這個話題,臉燒的受不住。
走進楊達提前訂好的雅室,一進門就見到楊崇禮正半躺在一個紅阿姑懷裡喝花酒。
見柳輕候進來,楊崇義稍稍正坐了將手從另一個紅阿姑懷中抽出來,而後一擺手示意阿姑們都退下。
四個阿姑魚貫退出,只不過出門的時候眼神都往柳輕候身上溜了溜。這些色藝雙絕的阿姑都是後來到醉夢樓的,而柳輕候則早已是醉夢樓中的一段神話,衣裳髮型又好辨認,由不得她們不好奇。
這個時間楊達湊到楊崇義耳邊低語了幾句,楊崇義聽完神情間明顯松快不少。
待阿姑們都已退出後,楊崇義邊示意楊達給柳輕候斟酒邊哈哈一笑道:“既然不關涉別人,你我之間還有什麽不好說的?無花,開個價吧,早點把酒的事情說定咱們好高樂,唐突美人可是罪過啊,咱們也有日子沒在一起歡聚過了,今晚定要痛樂一回”
柳輕候堅辭了楊達的斟酒,取過酒甌自斟自飲了一樽後便將開價一一擺了出來。
聽到柳輕候的開價,正手持酒樽的楊達滿臉詫異。
他原以為會直接聽到一個數字,一個可能非常非常大的數字,卻沒想到最終落進耳朵裡的卻是個入份子的要求。
柳輕候以斷腸酒的釀製方法在楊家酒坊入份子——未來所有斷腸酒五成的份子。對應的義務是柳輕候保證製法不再外泄第三人,楊家則保證帳目的透明。
其間若發現楊家酒坊在利潤上有所隱瞞,則柳輕候有權把製法賣予他人從而打破楊家的壟斷地位。
聽完要求,楊達倒吸一口涼氣,卻忘了嘴裡還含著酒,於是猛烈的咳嗽聲在屋裡響起,聽著簡直撕心裂肺。
不怪他失態,事實上對於他而言這樣的失態的確很少很少。沒辦法,他太清楚楊家酒坊的規模,同時作為資深酒鬼,他也太清楚斷腸酒的前景,尤其是在北地的市場前景了,天哪,這得是多少錢哪!
好個無花僧,這是要一步登天,一步就成為長安大富豪的節奏啊,妖孽的胃口果然大。
楊崇義臉上的輕松表情消失了,身子也坐的端端正正。自漏春寺相識以來,這是第一次他把柳輕候當做了真正的對手,而不再只是個受他欣賞的後輩。
“你的要價太高。無花,你也太貪心了”楊崇義臉上有了明顯的譏諷之色,“你這製法除非永遠不賣,否則我總會知道,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給你五成?”
柳輕候面色平靜的看著楊崇義,對他臉上的譏諷視而不見。
靜靜聽他把話說完,柳輕候微笑著舉起酒樽邀飲,“我與行首之間的看法差異實在太大,實是無法再談。既然如此,今晚就容我做個小東道,咱們隻論風月如何?”
楊達差點再次嗆著,這……就不談了?但讓他納悶兒的是楊崇義居然還真就應了,與柳輕候對飲一樽後剛剛坐直的身子又放松下去,臉上的譏諷也變成了和煦的笑容。
柳輕候放下酒樽後起身走到門外,把那些紅阿姑又招呼回來的同時,吩咐人往後面戲場取了十甌斷腸過來。
隨後還真就是隻論風月了,柳輕候身邊也第一次有了個阿姑作陪,三人並那些阿姑以及隨後找來的歌兒舞女們歡宴到盡興方散。
此時閉坊鼓早已敲過,楊崇義與楊達就在懷中阿姑處留宿。柳輕候則宿在九娘子房中,至於提前已著人通知過不必再去宣陽坊的九娘子自然被擠到了大娘子房中。
第二天上午,楊達陪著楊崇義走出醉夢樓沒多遠就再也忍不住了。其實關於這次幾乎不叫談判的疑問昨晚就憋的他很辛苦,但一則是時間太晚,再則畢竟還在醉夢樓中說話不方便所以只能強忍下來,為此還很是影響了他戰鬥力的發揮。
雖然跟的有車,但楊崇義還是更喜歡騎馬,聽到楊達的疑問高踞於馬上的他隨口答了一句,“等等吧”
“等?無花他會不會……”
“這麽大的生意, 他又那麽大的心,放心吧,不會的”
“那要等到什麽時候?”
“先等今年的科考放榜之後再說”言至此處,楊崇義忽然問了一句,“傑馳,你說這世上還真有生而知之者?”
“聖賢書中確有如此說法,想那初唐四傑中的王勃、駱賓王……”
楊崇義直接打斷了楊達的話,搖著頭道:“不一樣,不一樣的”
不過,他也沒解說這不一樣到底是在哪裡不一樣,過了一會兒卻又歎了口氣,道了一聲可惜。
楊達覺得今天的楊崇義真是怪怪的,“行首因何可惜?”
“可惜我為什麽沒能生個無花這樣的兒子,否則外事這一攤子盡可以交出去,以我的年紀也盡可以好好在家納納福了。終究還是福薄啊。對了,今科到底什麽時候放榜?”
“快的話明天就可以出來,遲的話也不會超過三天”
今天天氣不錯,楊崇義或許是昨晚用功太過,人就顯得慵懶,半眯著眼睛享受照在身上的春陽,口中有一句沒一句的與楊達閑聊,“傑馳,你以為無花這科如何?”
楊達聽過柳輕候在考完之後自己對考試情況的說明,這問題也是這段時間經常想的,所以聞問之後毫無遲疑答道:“難說,關鍵在於他的策論做的太實,而今年的策論題明顯大有玄虛。不過……”
“不過什麽,你怎麽倒吞吞吐吐了?”
“不過以無花的年紀、才情還有詩名,縱然今科不中,考中也是早晚間事。金榜題名、杏林賜宴於他而言實是必得之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