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男裝的年輕女子小月紅聞問咯咯一笑,“那個胖子太黏糊人,若不是怕打草驚蛇,我真想一刀把他的豬頭剁下來稱稱斤兩。他們是要去陝州,勝春娘子你說這是不是天意?”
“天意?怕是你看上小和尚那張俊臉了吧”勝春娘子正說話間臉色微微一變,“有公差來了,我們先走”
見小月紅還在貪看那小和尚,勝春娘子沒好氣的拽了她一把,“瞅你那沒出息的樣子,放心吧,煮熟的鴨子飛不了。要真喜歡,早晚給你就是”
幾人趁著公差走向人群的當口,小心繞過去回到村子,留下當日的房錢後悄無聲息的走了。
他們剛走沒多久,一個身裹風氅的身影也回了村子,而後靜悄悄牽馬離去。
來歷不明的勝春娘子等人看到的公差不過只有兩人,身穿醒目皂服紅裹肚,腰間別著製式鐵尺的他們是縣衙裡派來送消息的。
眼瞅著治下多日不雨,隱隱已有大旱之象,高度緊張起來的縣尊大人要征發徭役修繕全縣的灌溉渠,這本應是去年冬天該乾的事兒,但因去冬雨水尚可也就沒費心。
現在急著弄其實是晚了,不過為應付上邊因為旱情必然會來的督查卻屬亡羊補牢,未為晚也。官場上的事兒嘛,其玄妙處實是古今一同。
兩個傳信公差到了村裡卻沒見到人,尋摸著聲音找到了這兒,結果派丁起役的事情還沒說,先就被那高大的自轉筒車奪去了眼球。
兩人圍著筒車轉了又轉,看了又看,甚至還不避水寒下到河裡仔細看了看架子,這才上來與老孫裡正及柳輕候一道在村民們的簇擁下回了村。
此時差不多也快到晚飯時間了,裡正娘子領著一群村裡的伶俐婦人開始操辦飯食,眾多高興勁兒還沒退去的農人們則圍著柳輕候議論筒車,其間不斷有白發蒼蒼的老人淚眼婆娑的來向柳輕候道謝,加上孩子穿進穿出的笑聲,場面真是熱鬧的不堪。
那兩個紅裹肚跟著老孫裡正在屋裡嘀咕了好一會兒後也出來加入了議論的行列,尤其追問的是柳輕候最初是怎麽想到這鬼斧神工的自轉筒車的。
這一問讓柳輕候汗顏,鬼斧神工什麽時候這麽不值錢了?同時也讓他不好回答,他只知道自轉筒車這件中國古代水利灌溉史上的利器是在唐代出現的,但具體什麽時間,又是由誰發明卻沒有任何印象,這還答個屁啊。
無奈那兩個公差卻是鍥而不舍的很,柳輕候被他們逼問的煩了,索性一句夢中所見給支吾過去,神奇的是公差們聽到這麽扯淡的答案後居然沒再追問,似乎他們也只是想要一個答案而已。
今天的晚飯很豐盛,席間高興的農人們叫來小黃鸝又唱起了柳輕候前天教的那首詩,柳輕候免不得再次伴奏了一回。
一曲唱完,聽農人們說這從未聽過的歌詩乃是柳輕候所教,兩公差竟有些改容相向,“和尚吹得一手好蕭,還會作詩?”
“唐朝還真特麽是個詩歌的國度,難怪有人說唐朝的詩,詩的唐朝”,柳輕候心中感慨,口中卻道:“此詩乃東晉末年大詩豪陶泉明之名篇,我可不敢居功”
公差聞言哈哈一笑,轉身看向小黃鸝道:“這兩年京中最盛行的那隻曲子你可會?”
小黃鸝連連點頭,躍躍欲試。
“那就唱來聽聽吧”
小黃鸝看向柳輕候,又瞅了瞅他的蕭,“是夜夢遇仙那首,我練了好久的,和尚哥哥你能給我伴蕭嘛”
柳輕候注意到公差探尋的目光,
越是如此,他臉上越是不為所動,拿起長蕭悠揚而起,隨後一個略顯稚嫩卻清脆空靈的聲音唱起了“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一曲罷,那公差又將柳輕候左看右看終究是不能確定,最終隻得罷了,笑言道:“近日,聽東來的客商說陝州硤石縣姚家於黃河邊上新起了一座高樓,正邀四方才學之士同赴盛會為之取名並楹聯,賞格開的極高,以和尚之才大可以去搏一搏”
“無名小卒豈敢貽笑大方,差官說笑了”柳輕候笑應了一聲後才隨口道:“姚家,那個姚家?”
聽他此問,那差官臉上的疑惑反倒淡了些,“硤石,不,是整個陝州還有哪個姚家?自然是開元初名相姚相公家”
“哦,原來是文獻相公家”柳輕候口中低語,心底卻是在罵王昌齡,來回書信都這麽多封了,你治下有姚家這樣的豪族竟也不知道說一聲,害我人前露怯。
不錯,陝州硤石就是王昌齡任縣丞之所在,三門乃是其古稱,文人的怪調調就喜歡用古稱,好像不如此就不足以逞才炫博似的。所以兩人之間便一直是以三門名之。
晚餐到了尾聲,兩公差開始盛邀柳輕候往縣衙一行,言說自轉筒車這等於民有益的鬼斧神工之作必定是要報獻朝廷的,柳輕候作為始作俑者還能沒有好處?沒準兒還能蒙聖天子親自召見,賜個紫衣袈裟什麽的。
柳輕候知道封建王朝時代有所謂獻寶得賞的慣例,若是獻寶人顏值高些,人伶俐些,再讀過幾本書沒準兒就能借此混個官身;即便看著實在不是個做官的材料,金銀布帛的賞賜也少不了。
但問題是這得上京啊,現在要是能回長安,哥還跑個屁啊!
柳輕候心下為注定要放棄的賞賜惋惜不已,不是惋惜那個官兒,實際上獻寶雖然能得官,卻並不被人視為正途出身,其實遭歧視的很,就沒一個能真正混起來的,這種官不要也罷。
真正讓他心疼的是金銀布帛的賞賜,嘖嘖,這可是天子級別的出手打賞啊……哎,虧大發了!狗日的,這回算是便宜他李三兒了!
口中敷衍著說好好想想,柳輕候心裡真正打定的主意卻是明天等這倆公差一走他就得跟著走,要不然就怕是走不了了。
當夜一場好睡,第二天早晨起來時兩公差已經上路走了,不知為什麽事急成這個鬼樣子。吃過早飯後,柳輕候當即提出告辭,並堅拒了村人的苦苦挽留。
當其離開時,整個孫家村男女老幼但凡能動的無一例外都來送行,那個依依不舍、淚眼婆娑呦,硬生生把柳輕候的眼睛都給整酸澀了,差點沒當眾掉眼淚,真真是丟死人了。
辭別孫家村已經不短的距離了,坐著軒車走在官道上的柳輕候在退去情緒的激動後,心中沉澱下的是滿滿的成就感與平安喜樂。
雖然看起來浪費了三天時間,乾的也是沒得到任何好處的事情,但心裡就是快活,就是高興,就是HAPPY就是爽。
有錢難買爺高興,這可是花多少錢也買不來的好處!
他這邊正為自己成為一個好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而陶醉自嗨,車廂那邊朱大可卻跟個蒼蠅似的叨逼叨叨逼叨個不停,叨的內容就是一條:
“孫家村人給的香油錢為什麽不要,啊,為什麽不要?腦子讓念經給念傻了吧?錢不要已是喪心病狂,就連人送的土儀吃食都不要簡直就是天理不容,那可是一大車,一大車啊!”
他的叨逼叨嚴重影響到了柳輕候自嗨的爽度,抬腿一腳踹過去,娘哎,朱大可不動如山,倒是自己的腳震的發麻,真真是好一個重量級人物,太特麽重了,“我不收,我願意!我就是收了,跟你又有什麽關系?今天的二百文車錢烏七可是已經給過你了”
柳輕候萬沒想到就這麽一句大實話居然把朱大可給整哭了,你能想象一個如此重量級的人物做出幽怨的眼神死盯著你時的感覺嗎?
你能想象他緊隨其後發誓要終生追隨於你,不答應就立馬兒抱大腿,還特麽亂摸時的感覺嗎?
柳輕候的感覺是寒、麻。惡寒加反胃的肉麻。問題是以朱大可的重量級一旦抱住大腿後想不答應還真他娘掙脫不了,我靠,最終柳輕候在將吐未吐的臨界點上終於恥辱的從了。
此時那隻肥肥白白長著不少粗毛的肉手距離他大腿不可描述之地已不足一尺,而柳輕候也有了穿越以來的第一個“清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