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美人賞美酒的好心情徹底是毀了,因是落第了兩回而比他更焦躁的常建則是典型的食不知味,嘴裡喝著魚兒酒卻愣是一點兒沒察覺出異常。
他這般表現看的九娘子眉頭恨不能豎起來,對著柳輕候比劃口型,“牛嚼牡丹”
焦躁的確是能傳染的,自打常建這一躁之後,柳輕候也什麽都乾不成了,心裡想著的全是皇榜,全是科考結果。第二天甚至還起了個大早跟著常建跑了一趟貢院。
他本以為自己來的就夠早,到了之後才發現貢院前的廣場上已經站了好些人,空氣裡的焦躁不耐簡直是如有實質般撲面而來。
轉了轉問了問,今天分明沒有放榜的意思,但廣場上的人卻大多沒有要走的想法,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說的熱鬧不堪。
柳輕候見常建有往人堆裡湊的想法,當即扯了他轉身就走,“都這時候了還有啥好說的,不過徒增煩惱罷了”
瞅著該開榜了卻就是不開,要命啊。這一天剩下的時間常建活是個熱鍋上的螞蟻,柳輕候也不比他強多少,就連晚上睡覺都受到嚴重影響,輾轉反側不知到了什麽時辰才勉強睡著。
轉天上午,猶自在睡夢中的柳輕候被一聲大喊猝然驚醒,剛一睜開眼睛就聽到常建正在“哐哐”的擂門,“快起來,放榜了!”
柳輕候愣了一下後“唰”的從榻上坐起,刹那間就覺心跳驟然提速,鞋也沒穿的躥過去拉開門,“真的?”
臉色發紅的常建隻回了一句,“快走!”
匆匆梳洗罷跟著常建往外跑,一出門正好撞上正往裡奔的九娘子,當即三人一起出門叫了一輛馬趕腳趕往貢院。
緊挨著平康坊和長安東市的宣陽坊地理位置非常好,距離貢院也很近,但就這麽短短距離卻愣是走了近一個時辰還沒到。沒辦法,人真特麽太多了,看榜的,看熱鬧的,沒準兒還有準備榜下捉婿的把路上擠的近乎是水泄不通,讓柳輕候很有後世塞車的即視感。
等到最後實在是受不了了,常建當先跳下車,三人就在車輛的縫隙中往貢院蹭去。
蹭到貢院前面的廣場,放眼望去人山人海,柳輕候護著九娘子終於擠到皇榜前時面泛油光,全身扎扎實實出了一身透汗。
“快看,快看,你在哪兒?”
唐時金榜題名的金榜跟後世不大一樣,宋之後科考三年一次,進士一科一次能錄三四百人,考生們看榜往往是從最後一名往前看。此時卻是一年一考,進士一科一次最多也就錄三四十人,最少的一年隻錄了十七個,因是取中的人少,榜上名字幾乎一眼就能掃盡。
“柳輕候”這個名字其實辨識度很高,屬於那種一眼就能瞅上的。柳輕候瞅了一眼,沒看見,心裡當即就是“咯噔”一跳,繼而心猛然提到嗓子眼兒,嗓子眼兒以下就變的空空落落。
正在這時,身側一聲脆響,卻是常建情不自禁下拳掌交擊發出的聲音。
開元十五年禮部試進士科,常建中了!
柳輕候深吸一口氣從進士科榜單第一個名字開始看,沒有;第二個,不是;第三個,還不是。
越看心中越涼,第三十二個名字看完,依舊不是。而後面已經沒有第三十三個名字了。
大唐開元十五年禮部試進士科取中金榜上共三十二個名字,其中沒有柳輕候。
柳輕候落榜了!
從第一名看到最後一名,再從最後一名看到第一名,來來回回兩遍後柳輕候心裡終於確定了這個結果,
隨即整個人就懵了。 怎麽會落榜呢?在後世無論什麽考試他都是如履平地,且每每還能名列前茅,落榜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但也就因為太新鮮,反而不知道該怎麽接受。
不是不好接受,而是不知道該怎麽接受。
有那麽一段功夫柳輕候跟世界完全脫節了,眼睛睜著卻看不見,耳朵張著卻聽不見,眼前分明到處都是人,感覺到的卻是一片寂靜,與此同時心裡空的厲害,也冷的厲害。
這種狀況也不知持續了多久,當他恢復過來時人已經背向皇榜,正被極力推著往外走。
“怎麽了?”
“有人鬧榜,亂起來了,快走!”
柳輕候極力扭頭往後看,果然見金榜下亂糟糟一團,就如平靜的湖面上掉下塊大石頭,形成漩渦的同時,正向外擴張著一波波漣漪。
我靠,炸榜了!
柳輕候激靈靈徹底醒了,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環境搞不好可真是要死人的,即便無傷無礙,走得晚了被官軍給圍上也不得了。
一旦被抓而後名字落冊,最終人固然會被放出來,但科考可就再也別想了,不是不讓你考,而是上了黑名單後考也白考,永遠也別想中。
鬧榜的事兒並不稀奇,但後果之嚴重卻是年輕氣盛的舉子們很難明了的。
原本被推著走的柳輕候清醒過來後護住九娘子,招呼上常建就往外急突,此刻落榜不落榜反倒拋到了一邊,滿心滿腦只剩一個念頭,“走,趕緊衝出去”
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衝到了貢院廣場邊緣,看面色蒼白的九娘子與常建一邊停下大口喘氣,一邊還有看熱鬧的意思,柳輕候一手一個拽住兩人就往回走。
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炸榜的熱鬧小老百姓實在是看不起。
抄能走的好走的路經由東市繞到北裡醉夢樓戲場,人在公事房中坐定之後,柳輕候方才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恨恨聲道:“今天可真特麽刺激”
“無花……”
柳輕候看常建一臉的為難,一臉的小心翼翼,也不等他再說先已擺了擺手,“以我兄之大才尚且三科方中,我這第一次落第也實屬預料中事,放心吧,我想得開,大不了明年再重新來過”
話說完,柳輕候起身端端正正向常建行了一禮,“恭賀常兄金榜題名,光耀門楣”
常建邊還禮邊口中說著客氣話,只是眼眶卻在不知不覺中變得紅彤彤的,眼瞅著眼淚就要下來了。
離家三年屢考不中,滯留京師行囊空空,這三年間他實在是有太多的心酸抑鬱,而今盡數化為了這一泡盈眶熱淚。
一時間兩人又都無話,九娘子悄無聲息的走到柳輕候身後靠在他背上, 似乎是想給他個依靠。
倒也正是九娘子這無聲的安慰及怯怯擔憂的表情反而激發了柳輕候胸中的傲氣,靠,哥穿越都能不死,一次科考落第算個毛線哪,讓個女人擔心的連話都不敢說了,還當個屁男人。
身體放松靠在九娘子懷裡,柳輕候後仰起頭,笑說了一句,“我如今還不滿十七,等得起,放心吧,我沒事兒。”
九娘子盯著他的臉看了好一會兒後表情終於松動下來,“就是,明年再考,必中的”
這邊柳輕候與九娘子互相安撫住後,常建激動的情緒也已平複下來。不過他隨即就陷入了焦躁不安,不時起身走到門口向貢院方向張望,分明知道什麽都看不到也聽不到,卻總是忍不住。
這是患得患失啊,是怕因為鬧榜引發結果變動,再把煮熟的鴨子給飛了吧。
“安排幾個伶俐腿腳好的往貢院那邊探探消息”吩咐完九娘子後,柳輕候才向常建道:“科考乃朝廷掄才大典,何等莊嚴肅穆,既已公開張布結果就斷無再行變更的道理,否則朝廷顏面何存?以後的科考又怎麽辦?常兄,放心吧,你這新進士穩穩當當誰也鬧不走”
常建聽完自失的一笑,“論年齡,我癡長你十歲,但要論養氣功夫真是差之遠矣。楊傑馳說你是妖孽,這話真真不假”
柳輕候聞言也笑,“常兄難倒忘了我剛才在榜下的失態?再說考中卻偏偏碰上鬧榜的又不是我,人說別人總是容易”
就此說了幾句後兩人又都沒了再說話的興致,九娘子吩咐完後重新回來依舊靜靜站在柳輕候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