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他為何要殺我?”
“操辦此事的人是王銲,王銲背後是王鉷,王鉷背後便是薛鏽”
“王鉷現在如何了?”
“死了”
柳萬洲不等柳輕侯問,續又補了一句,“薛鏽指使人乾的,兩人都在嶺南,做起事來倒也方便。不過那王鉷也不是個善茬兒,竟然早就留了書信,現在已被李隆基派去的人所得,信現在就在回長安的路上。你的仇自有李隆基會給你報”
柳輕侯越聽越是心驚,“你怎麽會知道這些消息?”
柳萬洲淡淡的笑了笑,“普天之下,朝堂之上深恨李隆基的又何止我一人?舊事說完,現在該說說你為何要見我了”
柳輕侯將一樽酒飲盡之後腦子才從剛才聽到的消息中轉換過來,“我現在手上有可靠的船隊,可確保你平安回到江南,走吧”
“你在擔心我的安危?”
“你說呢?”
柳輕侯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見他沒再說話便循著自己的思路繼續說了下去,“如今這天下眼瞅著就要臻於極盛之世,國強民富,百姓安居,在這樣的世道造反注定是沒出路的,你又何必苦苦執迷?
此次巡按淮南時曾聽揚州市舶使司說過,大唐周遭的海路沿線有諸多土邦小國,譬如真臘、獅子國等等,你若真有王霸之心盡可以在他們身上使力,帶著恨天盟爭霸南海再造一國,豈不快哉?”
柳萬洲沒想到柳輕候居然說出這等話來,明顯的楞了一下,片刻後笑了笑,“這倒的確是手下兒郎們的一條出路,只是如此大事斷非一日之功可成,我先派人往南海探探路再說。倒是你要見我不會只為了說這件事吧”
柳輕侯見他言語中已有松動之意心中為之大喜,“恨天盟若欲出南海我倒是能幫上些忙,只要事情做的隱秘,新任揚州別駕和市舶使司衙門那裡我都能幫著尋些方便”
柳萬洲拈了幾顆胡豆放進嘴裡嚼的咯嘣亂響,探究的目光看著柳輕侯,“你想要什麽?”
“花果山,還有山下那條直道”
“果然如此”柳萬洲眉頭挑了挑,“你有狀元的出身,動於天下的名聲,既得李隆基聖眷,又是裴耀卿心腹愛重之人,此番若能順利打通三門漕運梗塞,前程當真是不可限量,或許真如坊間所言,異日封侯拜相也未可知。這才是你到硤石出任縣令的根本原因吧?”
言至此處,柳萬洲歎息一聲後不等柳輕候說話續又道,“後生可畏,你比你爹強,也比我強,我也斷沒有不成全你的道理,花果山和那條直道都可以給你,不過……”
柳輕侯心頭一跳,“不過什麽?”
“不過我要向天嶺”
柳輕侯在酒樽上摩挲的手停住了,啞然而笑道:“向天嶺既非我的轄境又是個山中匪寨,我要怎麽給你?”
“看死平陸,斷了向天嶺的鹽鐵補給來源。只要你能做到這一點,我自然就能攻下向天嶺,屆時花果山和那條山間直道徑可給你”
“你想困死他們,這得等多長時間?”
“三個月”
柳輕侯聞言斷然搖頭,“不行,三月之期太長。坐等三月而毫無作為,我很難向裴使臣交代”
柳萬洲並不意外,“我可以先將那條直道交給你”
柳輕候“啪”的一擊掌,“一言為定”先定下此事之後他才又問道:“向天嶺不過三門山中一匪寨,你要它又有何用?”
“這麽多人跟著,你又要走了花果山,他們總得有個落腳的安置處吧”
柳輕侯眼神狐疑,柳萬洲神色不動,最終還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與柳萬洲談完後勝春娘子提出要見小月紅,
這當是她之所以會同來的根本原因,柳輕侯安排了她們見面,會面的結果是小月紅終究沒隨她同去,只是眼睛紅腫的厲害。會面結束,雙方約定了新的聯絡方式後柳萬洲他們走了,臨走之前柳輕侯再次問了他們是怎麽進城的,結果對方三人就像沒聽到一樣。
目送他們的背影消失在客棧外的長街遠處,柳輕侯沉吟了許久,回到縣衙後先是命人請來吉溫,見過吉溫後又命人去請縣尉楊淨楊無垢。
差人應命來到縣尉的公事房外,看到楊淨正在裡面與人說話,遂就站在門口等候。能被撥到縣尊身邊聽差跑腿,他也是縣衙中的老人了,深知楊縣尉不是個好說話的主兒,更要命的是這段日子氣性正大,實是怠慢不得。
楊淨分明看到了公事房外探頭探腦的差人卻當做沒看見,一瞥之後目光轉回到對面的公差身上,“你確定他們走了?”
穿著皂服紅裹肚的公差使勁點頭,“我親眼看到他們出城後才來回報的”
聞言,楊淨的身子在不知覺中放松了不少,正坐的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嗯……知道他們進城所為何事嗎?去了哪兒,見了誰?”
公差聞問一臉的為難,“他們三人中有硬點子,我又只有一人……”
“唔,某沒有要責你的意思,此事你做的不錯,下去吧,最近把城門盯緊些,但有異常即刻來報”
楊淨口中說著人已站起到公差身前拍了拍,順手之間一張飛票就到了公差手裡,這事兒已經做得多了,公差也沒辭,熟極而流的將飛票收進袖中,謝過之後去了。
公差走後,那差人又在門口探了幾探,楊淨依舊沒叫他進來。顧自靠在椅子上想著心事。
剛剛又做成了一鋪大買賣,跟早已收進宅中庫房的好處比起來,剛剛打賞公差的那點子小錢簡直不值一提。
那公差不知道他私放進城並負責送出城的人是誰,楊淨心裡隱隱有譜卻不願意點破。魏六那廝人雖然看著榔槺,說話做事還是靠得住的,千裡做官隻為財,尤其是在硤石這鬼地方,這條財路若是一斷可就不好找了。
往日裡若是有這麽一鋪大生意順利交割,楊淨的心情必定會很好,但今天卻高興不起來。若真要算算,這種不高興其實已經持續很久了。
楊淨一想到這個,心裡就忍不住窩火。前縣令王昌齡高升了,前縣丞也挪了好地方,入娘的就把耶耶一個人扔在這兒繼續看大河不說,品階官職上居然都紋絲不動。
這已經夠欺負人了,緊隨其後而來的兩人也不把耶耶當人。縣丞一手遮天生生把自己這個都尉擠兌成了個都頭不說,見面從來就沒個好臉色,耶耶好歹也是一縣縣尉,一縣衙門中名正言順的三號人物,入娘的擺那冷嘴臉子給誰看?
還有那鳥縣令,耶耶主動向你靠攏,你居然就在縣衙後院讓耶耶吃了閉門羹,入娘的現在就給耶耶等著吧。
直到又過了半盞茶功夫後,楊淨才把晾在門外的差人叫了進來,“適才又是見人又是想事倒沒看到你來了,怎麽,明府有吩咐?”
差人早已等的著急,心裡入娘罵老子的,臉上卻不敢有半點顯露,“明府有請楊縣尉前往一敘……”
“你看你,既是明府召見這麽大的事也不早說,他一縣之尊等著我算怎麽回事兒?”楊淨一邊起身往外走,一邊口中埋怨。
差人牙都咬碎了,小碎步跟在後面一言不發,眼瞅著將要到了時,楊淨突然卻突然停住了,“明府命你來見我之前還見了誰?”
差人聞問怔了一下。
楊淨臉色沉了下來,“嗯?”
“吉……縣丞”
差人直到聽到楊淨的腳步聲複又響起後才直起腰來,跟在後面進去了。
楊淨走進見客的小花廳時,柳輕侯正低著頭在一副未完工的硤石縣沙盤上端詳,這是他來硤石後親自讓人做的。因是前所未有,比例等諸多問題也沒處理好,所以整個沙盤很簡陋也不完整,但比之更簡陋的山川地理圖要強多了。
“楊縣尉來了,快,請坐,來呀,上茶湯飲子。怎麽,今天挺忙?”
楊淨沒坐,也湊到柳輕侯身邊低頭去看擺放在大桌子上的沙盤,口中笑說道:“吉縣丞老於官事,有他把著縣衙常務,要說忙我這兒還真沒什麽好忙的,不過是三門山中那幫子賊匪不安生,這是我的份內職司,免不得要多操些心思”
柳輕侯抬頭看了楊淨一眼隨即目光又落回到沙盤上,“硤石多匪是我在京裡就聽說過的,此事你老兄還真不能不上心,既然忙著此事,可是那起子賊匪又有新動向了?”
“亂哪!最近三門山中很不太平,幾股大匪寨之間殺的是你死我活,我硤石縣不能不有所防備,剛剛還在吩咐守門的差官近日要嚴防門禁,不可讓山中的賊人們鑽了空子”
“噢?他們能鑽什麽空子,莫非還敢下山攻打我硤石縣城?”
“這自然是不可能的”楊淨極力將話語中的輕視之意掩蓋乾淨,“不過每逢山中大亂,下山的賊匪也就多,都是想盡辦法搜羅鹽、鐵還有金瘡藥,尤其是鐵,沒有這東西弓箭可沒法兒使”
柳輕侯再度看了楊淨一眼,“未雨綢繆,楊縣丞做得好。如此我倒不用多嘴了,此番請你來要說的也就是這事兒,縣城的門戶的確是要守好,不能讓山裡那些人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楊淨聽柳輕侯說的這麽明白,心裡咯噔了一下,臉上神情卻是沒什麽變化,“明府可是見到或是聽到了什麽?”
柳輕侯依舊低著頭,“我只是近日出城探路聽說了山中大亂的消息有些不放心,想提醒你老兄一聲,現在看來倒是多余了”
“明府放心,我定當守好硤石門戶”
“嗯,以你老兄之能這麽點小事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對了,前幾日你曾找過我,那天我實是乏的很,怠慢你了,有什麽事?”
楊淨當晚想說的就是吉溫之事,現在又如何會開口?打了個哈哈插過去了。兩人又閑話了幾句後他就告辭走了,自始至終那茶湯飲子碰都沒碰。
柳輕侯親自將他送出花廳,目睹他去遠要轉身時,伺候的差人低聲喚了一句,“明府……”
“嗯?”
差人臉上有些漲紅,憋了一會兒後才道:“剛才小人去請楊縣尉時他刻意晾著小人,後來又逼問明府剛剛見了誰”
“你說了?”
差人腿一軟就跪倒了地上,“小人受逼不過”
柳輕侯眉頭挑了挑,“你既跟在我身邊當差沒幾分骨頭管不住嘴怎麽行?此事罰你三個月薪俸公道不公道?”
差人身子一僵,聲音都哽咽了,“謝明府輕罰”
“這麽大個漢子哭什麽,再哭該罰的也得罰,現在既已罰過,你起來自去後宅找管事領二十貫賞錢,就說是我的吩咐”
差人愣住了,不是剛剛罰完嗎,怎麽又賞?且所賞還是被罰的好幾倍,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罰?
“罰是罰你有虧職守,此為公;賞是賞你有事不瞞著我,此為私。除了楊縣尉外可還有人向你探問某的行至?”
差人搖搖頭,柳輕侯見狀點了點頭,“若再有此事及時報我,自然少不了你的賞錢,同時也別忘了三月之罰,去領賞吧”
神情複雜的差人走後, 柳輕侯自往吉溫處轉了一圈兒,而後回了後宅開始操辦出門探路之事。
上次回來之後僅僅休息了三天,硤石縣尊柳輕侯就又出門踏上了探路之旅。行經的長街上方,一夜風流後慵懶疲憊的楊淨站在窗前看著下方的隊伍。在他身側依偎著的便是硤石縣中最當紅的阿姑長春。
硤石人酷愛月季,頭牌阿姑的花名長春亦是月季之別稱,她也跟楊淨一樣低著頭看著下方走過的柳輕侯,“這個縣尊還真是怪,到任已經這麽久了卻連一次詩會文會也沒辦,除了送王錄事到陝州赴任那次之外也不曾辦過飲宴,沒有詩酒歌舞不說,只知道天天帶人往山溝裡鑽,這算什麽狀元嘛”
“怎麽,你就那麽盼著他的宴飲?”
長春能在硤石混到如今地位心思是極玲瓏的,聞言一伸手就環住了楊淨的腰,“哎呀,楊郎君你想到哪兒去了?他縱然有潘安般貌、子建般才奴奴也不稀罕,只是聽丫頭回來學說坊間流言,新縣尊有意要在三門山中尋出一條路繞過三門險灘,此事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楊淨的手翻腕就到了長春身上摩挲,口中哈哈笑道:“自前隋就有了漕運,這都多少年了?硤石又堵了多少年?這麽多年間又是河南尹又是將作大匠反覆在山裡折騰,哪次征發的人不是成千上萬?若是三門山中真有這樣的路不早就該發現了,還能輪到他?呶,隊伍還沒走遠,你仔細看看他才多少人”
言至此處,楊淨手中猛然一緊,“癡人說夢!”
https://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