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昨天兩相之爭的事情,裴耀卿的這個舉薦就很惹人關注。親王府西閣祭酒是個七品官,論理吏部就有權決定,到政事堂只是報備,但因事涉於他,舉薦人身份又高,居然把個不是事的事兒硬是弄成了人人關注。
柳輕侯當然也關注,與此同時心裡急切著昨天送的奏章怎麽沒動靜兒,這別真搞成西閣祭酒可就沒意思了。
因是要等這消息,找人為司禮的事兒就沒去辦,一直等到下午將要散衙時終於有了新消息,繼昨天刑部司門司員外郎的擢被擋住之後,今天壽王府西閣祭酒的任命又卡了。只不過昨天擋的人是裴光庭,而今天卡的則是宇文融。
“親王府西閣祭酒職司不過是隨侍親王,迎引賓客,以監察禦史柳輕侯任此職,寧不屈才?身為宰相,司職銓選天下人才,如此安排,寧不虧心?”
據說宇文融今天沒吵,但就這淡淡的一句話愣是噎的分管吏部的裴光庭什麽話都說不出來。
柳輕侯笑著搖搖頭回到家中,原想晚上出去找人辦事,但吃過飯後醉夢樓大娘子和許老琴師一起來訪,大娘子是來看九娘子的,許琴師則是想借西園一角養老,“我老了,跑不動了,醉夢樓還是太鬧了些,又心喜你這西園別具匠心,願於此終老,你可願意?”
柳輕侯何止是願意,簡直就是求之不得啊,當即親自跑前跑後將老琴師安頓在了西園專修的精舍中,忙完又陪著說了會兒話,再想出去時間已經不太合適。
孰料他沒出去,張道斌卻訪上門來了,依舊是汪大用陪著,臉上笑眯眯的。
書房中坐定,張道斌賣起了關子,“無花你猜老公我是從哪兒來?”
看著他的神色,再看他臉上的表情,柳輕侯心中一動,“公公莫非是去了宇文相公府?”
“雖不中亦不遠矣,你呀還真是有顆七竅玲瓏心。我是從李月堂府中回來的,宇文融那裡自有他去說話,總之,無花你的西閣祭酒是做定了。這幾天一直忙著此事倒是把娘娘要賞你的事情給忘了,娘娘吩咐重賞,說吧,你想要什麽盡管開口”
若是換了平時柳輕侯必定要辭,但這回他可沒想客氣,直接把九娘子的事情說了,直言就要這一個賞賜。
張道斌聽完摸著光滑的下巴頦沉思了一會兒,又抬頭看了看柳輕侯,“此事老公做主給你辦了,只是必須要等到你與李家二小姐成親之後再說,事兒老公既然應下了就必定給你的辦的漂漂亮亮,壽王這裡你自己看著辦”
柳輕侯喜不自勝的謝了,與此同時心中也明白自己這就算是跟壽王綁上了。若隻從利害的角度考量現在這麽做算不得很明智,但為了九娘子卻是千值萬值。
因是想到這兒他就順勢問起了周忠和王銲案。這兩個他親自押解進京的要犯自送進大理寺後就如泥牛入海再沒個消息了。
“周忠正由大理寺少卿親自在審,供狀直接進呈禦前。至於王銲……已經由高公公接手了,現在就等著王鉷的消息。老公我適才之所以敢替娘娘把你所求之事攬下來,其中至少一半的原因就是這件案子你實在辦的漂亮”
言至此處,張道斌嘿嘿一笑,完美的詮釋了老奸巨猾的意韻,“案子到了這一步,父子相疑已是在所難免,不管大家現在怎麽處斷,廢太子已是早晚間事,哈哈”
柳輕侯聽的無語的很,張道斌和惠妃娘娘可以這樣想,但這卻絕非是他的初衷,誰能知道一個官倉貪蠹案會展到這一步,滋味難明的陪笑了兩聲,“那批重弩可找到了?”
張道斌搖搖頭,
“只要還在京中,這不過也是早晚間事。再則欲以重弩行不軌之事要就在於一個密字,如今既已被你揭破,小患固然是有,卻已無傷大雅。行了,事情既已說完老公也該回宮了,等你到了壽王府再見面說話就方便多了,屆時定要好生與你辯辯禪”隔天早晨,柳輕侯到衙點卯後沒去找李寅告假,而是老老實實呆在公事房中。盡管那份奏章已經上交,他手頭上實際已經沒了什麽大事,卻有種感覺今天怕是有可能會被叫到政事堂問話。
按程序漕運奏章今天必定會到政事堂,無論是哪個相公接的手,這麽大的事都必然會找他去問問。
個多時辰後預感應驗了,只不過來叫他的卻不是政事堂中雜役,而是宮裡的一個小太監。
小太監大約是剛剛才開始辦出宮差事的緣故,一張臉嚴肅的有些緊張,嘴也閉的鐵緊,見他這樣子柳輕侯就什麽都沒問。
經承天門入宮城,眼瞅著到了地方時,柳輕侯隨手遞給小太監一份錢財,把個小太監弄的臉都紅了,手直打哆嗦。
柳輕侯見狀笑著安慰了一句,“這是慣例,是你跑腿的茶湯錢,盡管收著,不礙的”
小太監縮回手將錢給袖了,邊繼續向前走邊頭也不回的憋了一句,“相公們都在裡面,還有裴侍郎,昨天進京的崔大夫與張少監也在”
崔大夫自然就是官複原職的崔隱甫,張少監……“是張博物?”
小太監沒說話,一臉的茫然。
“就是張九齡,博物是他的字,你現在這個差事這些都要記好,要不然以後免不得吃掛落”
小太監點點頭,“謝過狀元郎,張九齡在裡面”
此時前方偏殿距離已近,兩人都不再說話。到了門口,小太監自進去通報,柳輕侯站在殿門處等候,剛剛站定,裡面腳步聲響,黑臉剛肅的崔隱甫走了出來。
崔隱甫看到柳輕侯放慢步子站定了,“仆看了你在揚州寫的謝客榜,還有你辦的周忠案,都沒給禦史台落臉面,不錯!仆在剛才的陛見中已舉薦你升任殿中侍禦史,要好生做”
柳輕侯躬身拱手,“謝過大夫”
“嗯”這裡不是說話的好地方,崔隱甫點點頭後去了,嘴角處難得的翹起了一回。
柳輕侯站起身就看到了一張五官肅正的黧黑臉龐,臉的主人大約五旬年紀,鬢間有零星的霜,頜下濃密的長須卻是既粗且黑,根根不亂的望之如刺針。
四目對視,兩人都相互深看了一眼,只是誰也沒有說話,就這麽擦身而過。
張九齡,終究還是見到你了!
心中波瀾方起,小太監出來請他進去,忙收攝心神入內而去。
張九齡出了宮城後徑直來到皇城秘書監,他如今身兼秘書少監及集賢院副知院事,使職不論,這兩邊都有給他預備著的公事房。
秘書監賀知章早在等著他,見他進來當即起身相迎,拱手行禮賠罪道:“昨晚家中委實有事,未能前往為博物接風洗塵,有罪有罪!”
張九齡拱手還禮畢擺擺手道:“這值當的什麽,季真兄素與江南士林往來密切,你這兒可有那柳輕侯在揚州的謝客榜?”
賀季真聞言哈哈一笑,“你也聽說了?柳無花這一遭在揚州可是攪起了好大一片風浪,江南士子一向眼高於頂,這回卻是心悅誠服!這是從揚州傳抄回來的,我也拿到手不久,來,奇文共賞之”
張九齡接過手的是厚厚一摞,不僅有謝客榜文,還有諸多詩文。張九齡也不多言隨手翻閱起來,不一會兒便將榜文、二十四詩以及那篇《醉翁亭記》看完了。
賀知章一直等著他,見狀問道:“如何?”
張九齡也沒遲疑,“好詩文!”
“確實是好啊”賀知章複又笑道:“有家鄉士子來信說,隻覺揚州風流都已讓他寫盡了,後輩竟無複落筆處,博物你聽聽這話,又何止心悅誠服!”
張九齡抖了抖手中詩文,眼神中極其罕見的透出幾絲茫然,“難倒當日某竟錯看了他?”
當日賀知章為禮部侍郎主持禮部科試時正是收了張九齡的信,並受其影響而將柳輕侯黜落的,其中原委如何不知?
只是多年相交下來他也深知張九齡的脾性,並沒直接去勸,“前些時去拜訪燕公,聽說此次主持大檢天下糧倉之事,柳輕侯舉薦的也是博物你”
張九齡默然點了點頭,“我亦聽燕公說過。再看看,容某在看看吧”
賀知章心底一聲歎息,出京數年磋磨,張博物依舊是張博物,其心志與主見實非他人可輕動。
兩人這邊說話時,柳輕侯已經對著偏殿大屏風上所繡的《大唐山川地理圖》完成了漕運改革線路的介紹,其實也就是他所上奏章的口頭版。
李三兒聽完,看了看三位宰相及裴耀卿後揮了揮手,“下去吧”
柳輕侯已經做好了回答提問的準備,聞聽此言明白過來自己終究還是品秩太低,尚不夠資格參與他們這個級別的會商。
既然如此何必把我叫來,奏章上已經寫的夠清楚了。柳輕侯心中腹誹,人卻老老實實的出了殿,回到皇城跟李寅告了個小假後便去了楊崇禮的大宅。
以前到楊家走的都是側門,自打中了狀元後一律都是正門,這並不是楊家勢利眼,實是這個時代通行的禮儀規矩,大家相處時看著極隨意,但在有些東西上卻是絲毫不亂。
楊達不在,接待他的是李叔夜。
李叔夜招呼人奉上茶湯,等待楊崇義過來的空閑裡將柳輕侯上上下下好一番打量,“你在揚州的事情都傳到京城了,乾的漂亮,可算替咱們關中士林大漲了威風”
柳輕侯笑著遜謝時楊崇義從正堂屏風後走了進來,看著柳輕侯哈哈笑道:“狀元郎大駕光臨,寒舍真是蓬蓽生輝啊,怎麽,這是終於得閑要請哥哥們吃酒了?”
柳輕侯起身還禮的同時臉上苦笑道:“慚愧慚愧,請哥哥們吃酒的事兒只怕還得緩緩。我今日前來卻是請行江湖救急的”
“哦?”楊崇義與李叔夜對視一眼,邊肅手邀坐邊笑言道:“江湖救急?這說法倒是新鮮,坐下說,什麽事?”
柳輕侯也沒繞彎子,徑直將李商隱以及通婚書送聘禮的事情一一說了,說完臉上依舊是苦笑,“幾位哥哥與我相識的時間不短,當知道我並不是個好張揚的,無奈這次實在是想靜悄悄的都不成。畢竟裡邊裝著天子、惠妃娘娘還有裴大人的臉面,再說女家門戶也高,不好辦哪!”
他這邊話剛說完,楊崇義放在扶手上的手一拍笑道:“狀元及第,天子賜婚早已在長安哄傳,連市井間都已是沸沸揚揚,多少人等著看熱鬧的,你還想靜悄悄的辦了?
崔盧李鄭皆數百年華族,少有對外聯姻之舉,更別說你要娶的還是李工部家嫡女,這可是別人求之不得的美事。
辦,必須得大辦,好生辦,此事上斷不能小家子氣,亦不能為女家所笑。愁什麽,你現在還缺錢?”
“倒不是錢的事兒,關鍵是無人主持禮儀,幫辦的人手也不足,家中唯一一個堪用的烏七還在揚州”
“原來是這”楊崇義摸了摸下巴,“這倒的確是個事兒。不過你既找到哥哥門上,那就放心,此事有我,定當給你辦的漂漂亮亮”
楊崇義一揮手,就算把這事給大包大攬了下來,柳輕侯也算是徹底放了心。世家出身的富哎,還能被這事給難住?
隨後三人湊在一起又說了些細節,別的柳輕侯都可以打包給楊崇義,但送通婚書的兩位函使和副函使則必須由他自己去找。
一般而言函使都是選擇親族中有官位並有才貌的兒郎擔任,但柳輕侯這孤家寡人的,唯一一個師兄還是和尚,那就只能在好友中找了。
王昌齡和常建都在外為官, 時間上根本來不及。柳輕侯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想到了王縉和李白,李白雖然沒有出仕和功名,但他名聲夠大,做函使毫無壓力。
更關鍵的是這貨有經驗哪!
中午就在楊家留的飯,因是下午還要上衙就沒喝酒。吃過飯回皇城時一並命車太賢不用在跟隨,著他先回去傳話朱大可親自帶人去驪山找李白,就算是綁也得把人給綁回來。
他在揚家吃的飯,老師裴耀卿卻是享受的宮中賜宴待遇,只不過君臣兩人都沒多少心思在吃上,簡簡單單結束後又說起了改革漕運的事情。
此事裴耀卿已經花了半年時間來埋伏筆,如果說他的伏筆是定方向,那柳輕侯這份奏章就是操作路線圖,二者一宏觀一微觀可謂相得益彰,絕佳配合。
李三兒漱過口又淨了手面後,拿過柳輕侯那本奏章揚了揚,“你既如此倚重這個小和尚,為何又薦他到壽王府任西閣祭酒?”
裴耀卿聞問無奈的一笑,“惠妃娘娘拳拳愛子之心臣實不忍辭”
李三兒抬手點了點他,“你不忍辭可就苦了朕了,這幾日朕耳邊就沒清靜過。說吧,這個成了香餑餑的憊賴貨該如何安置?畢竟愛卿是要總司此事的”
裴耀卿聞言心中大定,也沒推讓起身到屏風前指著《大唐山川地理圖》上某處位置點了點,“臣想讓他出京用事於此地”
李三兒眼神甚好,一瞥之間已是看的清清楚楚,“硤石?你要讓他到此地做縣令?時下的縣令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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