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祭拜祖宗的時候，王鵬就有不少的感慨，不過隨後又因為太忙了，一時沒顧上，如今終於閑下來了，又想起了那些往事。

　這日，他將大郎兩兄弟都叫來了，開始講述他的往事，這也是他第一次講自己的事情。

　王鵬五歲時，就跟四歲的程婉定了娃娃親，之後，為了培養感情或者其他，總之程婉經常會到大伯母家玩。因為訂親極早，所以打小，他就認定了程婉會是自己的媳婦，是跟自己過一輩子的人。他一直寵著她、哄著她，一路就這麽青梅竹馬地長大了。

　他九歲那年，程婉家，同時也是大伯母的娘家，全家都被山匪殺害了，只有當時在大伯母家玩的程婉，幸免於難，成了唯一幸存下來的孩子。此後，大伯母就將對娘家的所有感情都寄托在她身上，將她視為了嫡親的女兒，但凡自己女兒有的，都不會少了她的一份，甚至有時候待她比堂妹都好。

　及至他十二歲，因讀書不濟，連續三次不過縣試，夫子給他下了斷言“科舉無路”，這在書香門第，幾乎是致命的打擊。他那時飽受煎熬，甚至大伯母都有意要退婚了，只是礙於情面，到底沒提出來，倒是程婉沒有嫌棄他，還一直在旁邊鼓勵他。

　再後來，老家遭了災，他也受不了旁人的指指點點，最後他們一家逃難後就沒有回來，而是去了青山村。

　到了成親年齡，他因為放不下程婉，有意為她保留妻子的位置，後來就買了錢氏。他爹雖然不讚成，可架不住他的任性，到底還是同意了。其實他自己也知道希望渺茫，畢竟當年在老家時，大伯母就蠢蠢欲動，不怎麽樂意了，如今指不定已經為程婉重新安排親事了，可他卻依然想保留一份希冀。

　王鵬緩了口氣，才接著說道:“日子就這麽慢悠悠地過著，有時連我自己都覺得，我就是個村夫了，兒時的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他想念老家，卻沒臉回去，不知道該怎麽去見族人，更不知道該怎麽跟人說，他從一個書香世家的子弟，墮落成了一介村夫。

　他甚至不只一次地做過噩夢，夢中自己帶著一堆村夫子孫回到老家，結果卻被族人大肆嘲笑奚落，累及祖宗蒙羞，醒來後依舊驚懼不已。

　他開始後悔，後悔當年為什麽不回家，若是當年就回家娶了程婉，他就不會娶個村姑，也不會有子孫後代皆農夫的恐慌。

　想到就因為他這一棒沒有接好，家裡從書香門第直接淪落成了鄉野村夫，他就覺得受不了。為此，他並不怎麽回家，寧願躲在鎮上麻痹自己，也不想去見那些將來會成為村夫的孩子們。

　如果沒有意外，那麽到死都不會有人知道，他是書香門第出身，然而，就在他幾乎絕望的時候，四歲的大郎，突然展現出了過目不忘的天賦，這給了他極大的安慰與驚喜。

　王鵬如今想起，依然激動不已，“你們能明白我的欣喜若狂嗎?只要他讀出來了，我們家這一支就不會淪落成村夫，我們就能風風光光地回家了。以後也能告訴世人，我們這一支還在，能給祖宗爭光，這個家沒有沒落在我手上。”

　大郎就是他生命的救贖，他那時突然感覺到自己活過來了，再也不像以前那麽渾渾噩噩，過一天算一天了。事實上，在他眼中，大郎的命比他的命更重，畢竟只要大郎還在，哪怕他死了，他們家依然是書香世家，世人都知道他是大郎的爹。

　當然首要的，還是好好把大郎栽培成材，讓他在科舉上大展拳腳，將來好風光無限地回家去。好在錢氏是有賣身契的，所以當他提出要親自教養大郎，不允許她插手時，她連聲都不敢吭。

　“大郎八歲時的那場病，把我嚇壞了，他是我最大的、可能也是唯一的希望了。我不放心將他交給任何人，自己時刻守護著，他病重時，我甚至向老天爺禱告，祈求老天留下我的孩子，哪怕用我的命去換都行。”

　大郎聽了震動了下，他從不知道這事，喃喃道:“爹”。他想說點什麽，卻又不知該說什麽，當年，他只知道自己病了，還真不知道曾那麽嚴重。

　王鵬看出他的不自在，拍了拍他的肩，繼續說道:“好在，大郎最後沒事了，我想老天爺對我還是仁慈的。”

　這些年，他對大郎的教導一直是嚴厲的，相對而言，二郎就是個放養的孩子。他那時還太窮，教養不起第二個兒子，再說，二郎的資質跟大郎不能比，他也沒那份心力與耐心去培養。他缺的從來都是資質卓越的讀書苗子，並不缺資質平庸的兒子，只要他想，他還可以生出一堆來，一如現在的三郎，甚至只要他願意，他還可以有四五六七郎的兒子出生。

　所以，對二郎姐弟幾個，他除了給予他們一些基本的生存保障之外，幾乎從不過問他們的事情，反正他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養活他們了。

　再之後，大郎一步步地從縣試，府試，到院試，然後成為了一個秀才，又經鄉試成為解元。他每次看著大郎，總有一種無限的驕傲在心頭。但或許正是因為他的嚴厲，大郎被壓抑得厲害，他變得更加有冒險精神，所以才會早早地就安排了遊歷計劃。

　後來，他帶了大郎回老家，原本一切都很順利，可惜，他遇見了程婉。他從不覺得，錢氏是自己的妻子，而程婉又成了寡婦，再加上旁人的推波助瀾，他就覺得他們是天設地造的一對，是老天讓他們破鏡重圓的。雖然程婉有了王筱，可他也有了大郎，誰也不吃虧，只是他沒想到，會碰上大郎的劇烈反彈，大郎怎麽也不肯松口。

　“大郎不讓我娶程婉，不想她成為他的繼母，結果卻刺激到了我，娶村姑一直是我的心病，我一點也不想讓任何人知道。

　我一直就當自己沒娶過親，娶程婉則是在履行當年的婚約，而大郎的存在，則可以證明我也是書香門第的孩子，也能生出讀書卓越的孩子，這就是一個完美的結合。可偏偏大郎卻站在他娘那一頭，強硬反對，可是錢氏有什麽好的，他一直就沒被錢氏喜歡過。

　他從小到大裡裡外外，什麽東西不是我給他打理的，結果居然惦記著錢氏?”王鵬說著，聲音還帶著氣憤，覺得兒子不識好歹。

　大郎在一旁聽了卻直翻白眼，母親是什麽樣的身份，能隨便換的嗎?

　王鵬也不糾結，“再後來，他就跑掉了。 之後，我跟程婉的婚事也就取消了，說白了，自己的兒子不在，卻去替別人養兒子，誰也受不了。

　再之後，在程婉的意願下，我納了她，我到底還是喜歡她的，似乎已經喜歡了一輩子了。後來，有族人出了意外，我才開始慌了，於是，我跋山涉水地去找兒子，結果找到後，他一點歡喜的表情都沒有，後來還是被我藥暈了才帶回來的。”說完後，王鵬更是目光炯炯地盯著他，顯然對他沒有主動回歸有意見。

　丫的，這完全是說給他聽的，我說他今天怎麽如此好談興呢，王睿舉起雙手，無奈道:“是我的錯。”大郎覺得冤枉，這不都過去了嗎，不帶翻舊帳的。

　王鵬見此，終於滿意地點了點頭。

　作為旁觀者的二郎，聽著這些話，想著兒時的久遠記憶。那時他還很小，大概也就是三四歲罷，印象中最深刻的，就是父親抱著大哥坐在膝蓋上的身影，他見了總是羨慕不已。後來，好不容易有一次，父親沒抱著大哥，他以為終於輪到他了，於是走上前去讓爹抱，可他爹卻不肯抱他，反而讓娘把他抱走。那次他哭得很慘，父親卻沒一點動容，反而嫌他吵，那也是他對他哥最早的心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