鴻昊二十八年,八月
清晨,三丫從閨房中醒來,眨了眨眼,才明白現在是在黎縣王家鎮的家中。這裡的布置,跟青山村完全是兩碼事,屋裡窗明幾淨,同時很有一些精致的擺件,昭示著家中的富庶。
這兩年來,父親的產業擴展了不少,進項比以前多了很多,連她這個不受重視的女兒房裡,都裝扮得很是精致。
三丫,如今已經正式改名叫王萃了,脫離了原來那個土裡土氣的名字。同時,她的婚事也已經訂下了,正是王續的大兒子,王青。
說來這王續,既然能跟王鵬合得來,自然也是有原因的。他們的很多想法都很一致,甚至學業也是相差無幾的,比如,王鵬考了三回沒考上縣試,而王續第三回則終於考上了。當年,許是怕別人嘲笑他,所以他特意地跟王鵬保持距離,為此,王鵬很快跟他疏遠了。若非當年,王續誤以為王鵬落魄而非要跟他作親家,王鵬估計都能跟他永不往來了。如今倒也是往來的,甚至比起旁人來也算親近,可到底沒有當年的親密無間了。
插一句,王續也是經商的,他跟父親之間就差了一個縣試,友誼的小船說翻就翻了。如今,三丫隻待明年開春,就要正式成為新嫁娘了,她的夫婿王青比他父親當年要好一點,如今是個童生。
按說,如今的日子該是事事順遂的,可事實上,三丫最近過得並不開心,反而越發地焦慮了。
鴻昊二十六年底,她們全家從青山村搬遷到了王家鎮,結果隔月,父親就納了程婉進門為二房。不久,程婉更是有了身孕,於鴻昊二十七年臘月,誕下一子,王三郎王俊。
三郎是家裡所有兒子中,長得最俊俏的一個,完美集合了父親跟程婉的優點,打一出生,父親就對他表現得非常偏愛,似乎只要看到他,父親就能笑出來。
可後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似乎從三郎出生之後沒多久,父親跟程婉之間的關系,突然就有些別別扭扭的。雖然最後沒有鬧出來,可就算是她,也知道了他們的關系變得不和諧了。
可之後的事,就讓人知道,這些家中內部的矛盾,完全就不算個事。數月後,族裡發生了一件事,聽說有一位族人,在外遊歷時出了意外,身隕了。他的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自是悲痛不提,可更重要的是,這提醒了父親一件事,大哥已經一年多沒有消息了,父親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之後,父親連生意上的事情,都不管了,一門心思地找大哥去了。一年前的信是劉岩鎮的,父親當下就出發去了劉岩鎮,在鎮上轉了兩個月,都沒找到人,這才不得不承認,大哥一定是離開了。唯一的好消息是,這兩年,劉岩鎮從沒鬧過什麽大事,也就是大哥在劉岩鎮時,一定沒出過意外。
最後實在找不到,父親隻好無奈地回家等消息。可回來後,父親就對誰都不待見了,後院也不去了,隻天天在書房跟朋友們書信往來,甚至有時還會因為得到的消息不樂觀,而大發脾氣。
錢氏她們一向識趣,早早就躲了,無事絕對不會過去討嫌。
程婉卻不信邪,這天,她特意帶了三郎去看王鵬。在她看來,三郎一向受寵,說不定比大郎更受寵,王鵬他就是再生氣,應該也不會在三郎跟前發脾氣的。甚至在程婉看來,在大郎失蹤後,王鵬應該會更看重他其他的兒子,而三郎又比二郎得寵,所以她打算帶著他去露露臉,可以的話,再佔點便宜回來就更好了。
程婉想得挺好,可王鵬卻不是這麽算的,在王鵬心裡,大郎算一撥,其他兒子算另一撥的。大郎是不可替代的,而其他兒子,卻沒那份重要性,可以相互替換,說的更絕一點,就是沒了三郎,他大可以找人,再生個四郎五郎出來的,到時,他也會像疼愛三郎一樣去疼愛四郎五郎的。
事實上,要說王鵬對程婉有多深的感情,守著她一人什麽的,那真是沒那意思,到目前為止,他的人生目標還是將大郎拱上仕途。而完成目標之後,他自然是不會虧待自己的,到時他的人生目標可能就變為享受了。
不過,那都是以後的事了,如今他是不會在大郎春闈前,弄出一些節外生枝的事情來,所以這才顯得程婉一枝獨秀似的。
這次碰面,結果自然跟程婉以為的是大相徑庭了。王鵬看著她們的眼神,不帶半點善意,直嚷著讓她們滾,後來三郎嚇哭了,他也完全沒有哄他的意思,反而跟程婉說,她要是不會帶孩子,大可以交給別人帶。王鵬心中暗恨,縱使程婉忘了大郎離家出走跟她有關,可他王鵬沒忘啊,竟敢在這個關頭,跑來邀寵,他很是厭煩,甚至連帶著三郎也不被待見了。
之後,就再也沒人敢主動到父親跟前去了。可還不夠,父親心情不好,家裡但凡有人大聲說話,或者說笑,都能惹來父親的怒火。可其他人能避,二郎卻不能避,他每月要被考較功課,也因此過得格外地辛苦。
這日,三丫愁眉苦臉地看著大門口,後來卻看到有人送信到門房,她快步過去從門房接過信,看了看信封,竟是大哥寄來的信,真是太好了,她幾乎喜極而泣。她急匆匆地就趕去了書房,還沒到書房,她就嚷嚷開了,“爹,爹,大哥來信了,大哥來信了。”
書房的門倏然打開,父親腳步匆匆出來,急切得幾乎失態,“什麽,大郎的信?快,快,快給我。”遠遠地就伸出手來接過信,見了大郎的筆跡之後,更是長長地舒口氣,“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大郎福大命大,是不會有事的。”之後,更是撇下三丫,徑自回了書房。
當年大郎不告而別,他根本就沒把一些出門在外該注意的事情跟他說清楚,如今想起這些來,他是憂心得晚上連覺都睡不好。更要命的是,他還曾做過相關的噩夢,這就讓他更心神難定了。長期的負面情緒積累起來,到了現在,他已經開始控制不住脾氣了。最近他對程氏其實是恨著的,哪怕是當初期待著的三郎,如今也是越發地讓他厭煩了,對於外人的王筱,更是各種礙眼膈應。
因為書房門開著,三丫乾脆跟著進來了,想著如今接到信了,父親的心情應該不錯,小小犯規一下也不要緊。果然,父親看到她進來,就只是瞪了她一眼,完全沒生氣。
三丫頓時樂了,知道安全過關了,“爹,大哥在信裡說什麽了?”
王鵬語氣溫和,卻滿臉嫌棄,“那沒出息的,還跟我炫耀他學醫了。學醫有什麽好學的,不正兒八經地把進士撈到手,學這些東西做什麽?”說著又頓了頓,“不行,我得把這個不著調的找回來,別到時春闈都到了,他都不知道自己的書本放哪了。”
王鵬向來說做就做,隨後用三天的時間,將家裡的產業規整了下,稍做安置後,號稱要忙生意上的事,就出發了。臨行前,囑咐二郎要好好讀書,可那態度卻是好多了,完全沒有前段時間的暴脾氣。
倒是程婉母子傻眼了,完全不知道王鵬有什麽事情非要出門的,他以前可從沒出過遠門的。可自從上次去書房被罵了一回後,如今倒是不敢理直氣壯地問了,隻弱弱地說了句,三郎還小,離不開父親,見王鵬不理會後,她們也就不敢吭聲了。
王鵬這一離開,就是小半年的,等到他回來的時候,已經到年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