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王睿一如往日地早早就到翰林院上值了,跟人打招呼後,就又徑直去了書庫,旁人見了,也是搖了搖頭。
當年三甲中,探花杜科成了三公主的駙馬,得了個駙馬督尉的虛銜後,就再沒能踏進仕途。好在杜科對仕途,並沒有太大的企圖心,對於尚公主這事,心態也算平和,成了駙馬後,就將家中的寡母接進了駙馬府,如今日子過得也算和美。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杜母覺得公主誤了兒子的前程,可畏懼公主的身份,頂多也就是私下跟兒子抱怨幾句,甚至都不敢讓公主知道。
而杜科許是因為京中的熟人不多,平日裡跟他的聯系,倒是挺多的。他們幾乎每個月都會聚一次,一起喝喝茶,交流交流感情,聊聊京中的八卦,再偶爾抱怨一下家裡的婆媳矛盾。有時,杜科也會帶上公主,一副通家之好的架勢,這時就要康敏出面了,好在康敏未出嫁時,也是認識公主的,倒不至於沒話說。不過,因為公主到底是君的身份,相見時,大家都不太自在,所以相見的次數並不多。
而狀元劉松則跟他一樣,也是進了翰林院。不過他是侍讀,七品;而劉松則是侍講,從六品。剛來的時候,劉松還對他擺過幾次上官威風,然而發現他不為所動後,也就慢慢消停。說到底,劉松並不是他的直屬上司,王睿對他的態度,頂多也就是對前輩的禮遇。對劉松來說,若是對方憋屈,他許是會高興,可王睿不當回事,他自己也就覺得沒趣了。當然最重要的是,劉松折騰了幾次後,就發現自己被翰林院的人側目了,後來他自是沒了膽子。後來,他們甚至很少碰面,幾乎有了幾分王不見王的架勢。
再後來,劉松更是投靠了國丈府,成了國丈府的座上賓,再後來,還為他的長子娶了皇后的族侄女,如今也算勉強沾上點皇親國戚的光了。聽說,劉松有了明確的去向,將來會調入戶部,這也是有靠山的好處。不過,對劉松,王睿並不看好,在他看來,皇上正當壯年,跟後族太近,當真稱得上不智,當然話也不能太絕對,也許其中有他不知道的緣由呢。
至於王睿自己,初進翰林院,就分在了一個老翰林的手下。對方姓許,年紀約有五十歲。看上去有點瘦小,但是整個人顯得很嚴肅,做起事來也是一板一眼的,為人看著很是方正。這幾年下來,倒也沒有壞心,他在對方手下,倒也松快。
上任沒幾天,王睿就被吩咐了一個任務,校驗古籍,說白了就是查漏補缺。這顯然是一份很繁瑣辛苦的工作,需要長年累月地乾,卻少有露臉的機會。其實,初到翰林院的人,基本都乾過,不過頂多半年,他們就會換個工種,而王睿呢,卻一乾就乾到了現在。很多人都覺得,他被錯待了,甚至他嶽父也特地來慰問他,還說若是有需要,他可以幫忙,哪怕在翰林院,他也是有幾分人脈的。人脈這點,王睿倒是不懷疑,不過,他最後還是拒絕了。他說自己初入官場,需要沉澱一下,校驗古籍挺好的,再來他也不需要像旁人一樣,爭著露臉,說著還看了他嶽父一眼。
康尚書明白了他最後那一眼的意思,倒是笑了。想著王睿這麽想也對,反正他現在又不需要露臉,再說不管如何,都是要在翰林院窩三年的,怎麽過不是過,如今這樣,說不定更自在。想著王睿是個思想清晰的人,覺得皇上這次的賜婚,說不定真給了閨女一個好歸宿,看對方這樣的心性,將來想必還能比旁人走得更遠。
王睿對他嶽父說的,只是一部分原因,
還有就是,他其實很喜歡眼下的這份工作,甚至可以說是興高采烈。他們王家根底淺,想看一些孤本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哪像現在,眼前就有一屋子的孤本,可以任由他隨意翻閱。事實上,別說孤本這麽高端的了,就是一些大眾讀物、科考必備外的書籍,他們都是很難拿到手的。那些年,尤其是在他幼時,父親為了多弄到點有用的書籍,當真是煞費苦心。出錢出物還不算,期間指不定還要被人奚落,那份艱辛就別提了,那些自詡書香門第的人,從來都是看不起商人的。
雖說後來,隨著他功名的增長,書院的改換,他拿到一些額外的書籍相對輕易了些,可對於書本的珍惜與狂熱的態度,卻還是保留了下來。這回有這個任務在,他乾脆以此為由,在翰林院的書庫裡,大肆翻閱各種書籍,基本什麽書都看。若是遇到感興趣的,他還不止看一遍,有時還會將書籍帶回家抄錄一本,甚至他的妻子也會幫著他一起抄,為此,有段時間,家裡的筆墨紙硯的消耗,甚至佔了家裡開支的大頭。
這些書本裡,不止有考學有用的書,此外還有不少有關農業,甚至工藝的書本。不過這些書,看的人一向少,最主要的是,大部分人就是看也看不懂,其實王睿也有不少看不懂的。不過他心寬,想著看不懂沒關系,我先抄錄了,指不定什麽時候,就用上了呢。要是碰上一些不讓外帶的人,他就會多看幾遍,甚至是背下來,然後下值回家後,就把記下來的東西,都給默出來。
三年下來,這書庫裡的書,都讓他看得七七八八了,其中以考學的書最多。他並沒有因為自己考上了進士,就不去看了,事實上,他看得最多的還是這些考學的書,因為父親跟二郎,甚至他自己將來的孩子,那都是需要用到這些的。有一次,他還在一個幾乎落灰的地方,找到了一些歷屆的科考卷子,他回家就抄錄了一份。這份東西,別人可能不怎麽需要,但他覺得父親應該很需要,他對父親考秀才的印象,實在太深了,父親科考,必須準備個十成十,不然就是考不上的,根本就沒有僥幸這種東西。
如今的王睿看起來,比三年前沉穩多了,他甚至有種感覺,他當初能得到榜眼的名次,可能是運氣爆棚而已。在這翰林院的書庫內,他很快就發現,自己有很多知識儲備不足,底蘊不夠。不過有了三年的沉澱,他自我感覺,如今要是再一次考進士,那絕對是舉重若輕了,想著如今的自己還是能幫得上父親的,尤其在科考上。
而在他一門心思當書呆子的三年間,他身邊的同科們也是各有際遇。
比如同科的方準,寒門子弟,中二榜進士,他去了涼州的荊縣為縣令,為官已有三年。當初,他帶著滿腔抱負去了地方,結果地方豪強勢大,幾乎被縣丞主簿架空了權力,完全伸展不開手腳,至今還時常寫信回來,跟他們這些同科訴苦。
再比如劉開,他也是寒門士子, 娶了六品京官的女兒,走了關系留在了京城。然而,前段時間,他見到劉開時,他卻直說自己後悔,說他就不該留京的,不然生活也就不會這麽窘迫、拮據了。如今她的妻子,因為生活的貧困而不得不動用嫁妝,為此,平日對著他,也是頗有些怨言的。如今,他也在積極活動,這次一定要下放出放。
除了這幾個,他有聯系的同科就不多了,畢竟能考上進士的都不是傻子,在沒有更多利益的情況下,交往很快就淡了下來,更不用說,消息靈通的人士甚至還知道,他有可能得罪了太子與豫王。
在大多同科的眼中,王睿極沒出息,平日裡完全不走動關系,一心扎進書堆,要是沒人拉拔,這輩子怕是老死翰林院的命了,此時大家都忘了,他還有一個位高權重的嶽父。說來也不怪別人,實在是王睿平日基本不提,也從沒見他嶽父為他做過什麽,大家就都覺得他的妻子是白娶了,嶽家是完全不把他當回事的。
如今三年將滿,大多同科都開始活動了,似乎這時才想起,他還有一個吏部尚書的嶽父,甭管有用沒用,在沒有其他門路的情況下,總是要走一走的。於是一下子,他的人緣就好得過分了。可王睿並不是沒有記性的人,對這些人,他只能稱得上客氣有禮,而他的妻子顯然在這方面受到的教育頗多,跟他稱得上配合默契。
而王睿自己,也是有意下放的,這話已經遞給了他嶽父。到現在,他的去向也已經定了,正是老家所在的青州,不過並非老家,而是鄰府的一個縣令,這已是極力爭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