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陽光散成一圈圈金色的光暈,既不暗淡,也不刺眼,照亮了整個花園。
花園不大,不過三四十平米的樣子,除了一張兩米長的棕色長木桌,其余每一寸空間內都種滿了茁長的植物。
設計精巧的花架層層疊疊,不僅完美透光,而且讓花園充滿層次,只要身在其中,睜眼所見全是盎然綠意,在任意一個角落,向任意一個方向伸出手都能立刻觸摸到一株植物。
茫茫綠野之內,千奇百怪,五顏六色,絢麗多彩的各式鮮花星羅棋布地點綴其中,有的大如餐盤,有的小如指甲,就算是最資深的植物學家也很難認全所有花卉的品種。
這就是真正的羅布泊湖底花園,或者說迷霧世界的本來面貌。
鮑帥曾借助祝食的力量看到過它的全貌,和當時唯一不同的是,花園中心原本有一顆枝繁葉茂的大樹,現在卻已經枯黃,像是風乾千年的胡楊死而不倒,堅毅又淒然。
確定無痕三人沒有危險之後,鮑帥向花園中心望去。
在那顆枯死的大樹下,一個二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年輕男人,正懷抱著一位白發蒼蒼,行將就木的老太太,頹然地坐在地上。
鮑帥看清那男人的面容,不禁微微一愣,他不是別人,正是當年的馬援朝,之所以說他是馬援朝而不是祝食,是因為他的模樣竟與當年的合照一模一樣。
而那個女人白發蒼蒼,滿臉溝壑,早已老得不成樣子,只是從耷拉的眉眼中還能依稀看出幾分年輕時的風華。
鮑帥盯著老太太看了幾眼,突然目光一凝,露出難以形容的震驚神色,那女人不是別人,居然是傳說中的園丁——陳昕!
鮑帥從沒想過,一直沒有露面的陳昕竟然會是這副模樣,她怎麽會在歲月的摧殘下變得如此蒼老?
仔細一看,原來陳昕的身體內沒有任何變異的特征,她竟然一直是個普通人,完全沒有經歷過任何變異。
此時的她已然奄奄一息,身體內的所有器官都在衰竭,恐怕已經命不久矣,不過那不是任何外力所致,僅僅只是生命走到了盡頭,快要老死了而已。
另一個方向,從剛剛開始就消失不見的李光明和鮑帥一樣,神色陰沉地愣愣站著,兩隻眼睛死死盯著這兩個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馬援朝好像完全沒有看到鮑帥和李光明的存在,默默注視著懷裡的陳昕,眼神裡充滿毫無雜質的愛慕,以及痛失愛侶的絕望。
他輕輕地歎惜一聲,柔聲說道:“最後還是失敗了,你的計劃天衣無縫,是我沒有執行到好,對不起……”
他的聲音充滿了深深的失落與濃濃的愧疚。
陳昕卻不似他那般低落,老朽的臉上浮現一抹溫暖地微笑,伸出乾枯的手掌,輕輕撫摸著馬援朝的臉頰。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你已經做得很好了,至於結果,其實已經沒有那麽重要了。”
“不!”
馬援朝搖了搖頭:“過去我總覺得過程大於結果,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的結果對你無比重要!龍萁和我都沒能成功進階四維,這就意味著……意味著……意味著你沒有時間了啊!”
說到最後一句,馬援朝突然失聲,豆大的淚珠從眼眶裡滑落出來,一顆顆滴在陳昕蒼老的臉頰上。
陳昕依舊帶著和煦的笑容,乾枯的手掌輕輕擦去馬援朝的淚痕。
“沒關系,真的沒關系,能遇見你就是我這輩子最大的幸福,我們相愛,相知,相守,就這樣走完一生,我已經沒有任何遺憾了。
就算還有理想沒有完成,就算生命如一縷煙火,就算要就此泯滅,我也會帶著幸福的微笑,因為我的身邊一直有你啊……”
馬援朝望著陳昕的笑容,似是再也控制不住爆發的情緒,咬著牙將頭埋進了她的胸口,一陣沉悶的嗚咽聲遠遠傳來。
“我知道,我都知道的,我一直在你身邊,你也一直伴著我,我也沒有遺憾,只是……只是我舍不得你啊!”
兩顆淚珠緩緩從陳昕的眼角滑落,順著深深的皺紋落入花白的發梢,她仍舊笑著,輕輕撫慰馬援朝的脊背,就好像在安撫一個受了傷的孩子。
“我也舍不得你啊,但天下無不散之筵席,我們已經得到了這個世界上最美好一切,就不能奢望更多的東西,就這樣不是很好嗎?
這輩子我一直都在努力實現自己的理想,心安理得地享受著你的默默地支持,到頭來才發現對我來說最珍貴的一直是你。
現在想想是我太自私了一點,從來沒有考慮過你的感受,記得三十年前你曾說過,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什麽也不想,每天悠閑地曬著太陽,聽聽海浪的聲音。
說不定死亡的另一頭真的會有來生,那時候我就放下一切,陪你去過你想要的生活,你想曬太陽,我就陪你曬太陽,你想聽海浪,我就陪你聽海浪,就這樣過一輩,你說好不好?”
“好,好,只要有你在,無論做什麽都好!”
馬援朝嗚咽著,陳昕的目光卻漸漸放空,仿佛真的開始暢想起美好的未來。
漸漸的馬援朝的身體開始變得稀薄,好像烈日下的冰塊一點點融化、蒸發,可他毫不在意身上的變化,只是用盡渾身力氣死死抱住懷裡的老人,似乎隻想讓她多在自己懷裡停留一秒。
他消失的速度很快,不一會便已經近乎透明,最後一刻他終於揚起了頭,淚眼朦朧地凝望著陳昕,似是要將她深深印在腦海裡。
“我先去了,如果有來生,我會在海邊為你建一所小房子,然後在大門前放上三顆你最喜歡的綠椰子,你看到椰子就知道我一定在,你就不會找不到我了!”
馬援朝的聲音異常柔和,目光裡全是濃得化不開的愛意。
“我知道,我會去的,你不用等太久,我們一起蓋房子……”
陳昕淚眼婆娑,笑中帶淚,顫顫巍巍的手掌努力地往馬援朝的臉頰伸去,想最後一次撫摸他的模樣。
可是還不等手伸過到,馬援朝的影子便如同碎裂的氣泡消失不見。
原來身為祝食的馬援朝早已死去,剛才的那個身影只是他遲遲不肯離去的意識,他的意識執念深重,又太過強悍,這才凝成實體最後一次陪伴在陳昕身邊。
只不過祝食本體已經被星獸吞噬, 就算意識再強悍也僅僅是無根之木,用不了多久就會完全消散。
眼見馬援朝存在於這個世界的最後一絲氣息徹底消散,陳昕瞳孔猛地一縮,乾枯的手臂頓時僵在半空,這一瞬間仿佛將她身體裡最寶貴的色彩也一同抽離,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軀殼。
時間仿佛就此定格,世界凝固成悲傷的畫卷,心死、絕望、淒然的情緒不用任何語言,不需任何媒介,就這樣彌漫開來,讓鮑帥和李光明這兩個看客愣愣佇立,無法開口。
不知道過了多久,蒼老的陳昕突然發出一聲歎息,二人這才注意到她早已老淚縱橫。
馬援朝離開了,同時帶走了她的靈魂,現在的她已然麻木,隻留下這具軀殼,去完成最後一點交托。
“之所以撐到現在就是為了等你們兩個,有什麽想問的就快問吧,等處理完最後的這點身後事我就要去找他,我不想讓他一個人等太久。”
陳昕的聲音沙啞而艱澀,全然沒有了先前的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