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大早,陸元甲又來到府門前例行巡視,一切依舊,只是看見街口處有兩匹黃毛駱駝正姍姍而來。
在東京街頭見到駱駝本不算稀奇,可是在太尉府門前這條街過駱駝,這還是陸元甲到太尉府以來頭一回遇見。
東京城內外分為三城,在官家所在的皇城之外還分別有內城和外城,官府衙門多坐落在內城。內城雖然安靜,上下班也近,但是空間有限,寬敞氣派的宅院不多,一般只有宰執大臣和東西兩府的首腦才有資格和實力在內城安家。
說是安家,其實宅第都是官家賞賜的,算作官邸,要是官職沒了,就還得搬走。也有一些任上的官員嫌內城狹小局促,而寧願在外城另辟宅院居住的,比如宰相蔡京。
太尉童貫雖在外城也有一處宅第,但是一般都會居住在皇城右掖門外的官邸。對於在宮中工作和生活了好幾十年的太尉童貫來說,這裡才是最合適的居所。
晃晃悠悠的兩匹駱駝,還有前後的四五匹馬,在府門前停了下來。打頭的兩匹馬上,分別端坐著身形高壯和略顯瘦削兩位年輕公子模樣的人,正是陸元甲那日東京街頭遇到的石律和矮個子少年。
駱駝和馬匹甫一站定,總管童福便從門房中疾步迎出,徑直來到石律面前,客氣地拱手招呼道:“太尉等候二位多時了,快快裡面請,裡面請!”
石律也笑著拱了拱手,便緊隨著總管童福往府裡面走。
陸元甲立在府門邊未動,石律邁上台階時,正與陸元甲眼神碰觸在了一處。石律一愣,似剛要開口,卻又忍住未出聲,頭一低便從陸元甲面前擦身而過。那矮個子少年卻是一直低著頭,似未曾注意到陸元甲一般。
陸元甲遠遠隨在後邊,見總管童福領著二人穿堂過院,一直朝府中的東北方向而去,接連轉過幾處太湖石,身影便消失在一處院落前。
那處院落喚作伏虎堂,是太尉日常處理軍機大事和接待重要客人的地方。府裡能自由出入那裡的只有總管童福、統領高光漢,還有那位神秘的李先生。侍衛們平時只能在院外守候,絕對不能入院半步。
陸元甲也不便在伏虎堂前停留過久,便又轉回了府門。聽陳十六說過,石律此前也是到過太尉府的,不知這些契丹人頻繁往來太尉所圖為何。
不到半炷香的功夫,總管童福又笑呵呵地出現在府門前,招呼著把駱駝上的東西卸下並往府裡搬,一共是九隻蒙著灰布的箱子。
看著搬貨的小廝呲牙咧嘴的樣子,那廂中的東西自然是分量不輕。
一個身材單薄的小廝手掌一滑,一隻箱子外邊的灰布便被撕開了一個口子,陸元甲看見裸露出來的黑色箱體上畫著一些怪模怪樣的符號,像是文字,又像是數字,但卻辨識不得。
陸元甲趨身向前,伸手相助,幾個小廝都連聲點頭稱謝。
“看爾等風塵仆仆,路途似不近啊!”陸元甲關心地問道。
“這位軍爺,我等是從上京趕過來的……”身材單薄的小廝氣喘籲籲地說道。
小廝剛說到上京,就聽見立在旁邊的一位看著像是個頭目的中年人喝斥道:“乾活也閑不住你的鳥嘴麽!”
那身材單薄的小廝一縮脖子連忙收住了嘴,衝著陸元甲訕訕一笑。
又過了一個多時辰,笑呵呵的總管童福又來到了府門口,後面跟著石律二人。
石律步履匆匆,眉頭微蹙,臉色凝重,這次看都沒看一眼故意站在顯眼處的陸元甲,
只是與童福簡單客氣了兩句,一行人便上馬的上馬,趕駱駝的趕駱駝,完全沒了來時的悠閑自在,而是有些匆忙地揚長而去。 總管童福看著石律一行人遠去的背景,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正欲轉身入府,陸元甲忙搶步上前道:“總管大人,且留步!”
總管童福見是陸元甲,笑著招呼道:“原來是陸統領,不知有何吩咐啊?”
太尉童貫身邊親眷本來就少,總管童福隨太尉多年,又是實實在在的本家親戚,地位自然是非旁人可比,府裡的大事小情都得由他來拿主意。
往來太尉府的高管顯貴無不都與童福客客氣氣的,外藩的官員登門,一般也都要給總管童福另備一份禮品,求的是來去行走方便。
“元甲來至府上已有多日,承蒙總管大人關照,元甲一直想請總管大人吃杯水酒,略表謝意,不知總管大人今日可方便否?”陸元甲拱手道。
“陸統領客氣了,只是這今日嘛……”
童福捋著稀疏的山羊胡子,似有些猶豫不決。
“下官知道總管大人事務繁钜,一刻也離不得府上,不如下官從白礬樓要上幾個小菜,晚間總管大人屈尊到元甲房中一敘如何?”陸元甲又道。
“哦……哈哈, 陸統領還真是心細之人,如此甚好,那我就要叨擾了。”總管童福笑著答道。
總管童福其實一直也挺喜歡這個初來乍到的年輕人,言語得體,行事穩重,不似一般勝捷軍裡莽莽撞撞的軍官。被官家封了承信郎,眼瞅著就成了太尉眼中的紅人了,況且又是陸鼎章的義子,他也一直也想著多親近一些。
今日聽得陸元甲想請自己吃酒,雖也矜持了一下,心中卻是爽快得緊。
太尉童貫這幾日身體一直不適,每日裡安歇得也早,掌燈之後沒多久,太尉便去了內宅休息。
只要太尉安歇了,總管童福也就有了一日最閑暇的時光。從後宅出來,遇到正在月亮門處候著的陸元甲,兩人便又說有笑地來到陸元甲的房中。
屋中收拾得乾淨利落,小圓桌上整整齊齊擺著四涼四熱八個菜,還有兩壺白礬樓自釀的眉壽。
“哎喲,這真是讓陸統領太費心了!”
總管童福眼見桌上擺著的都是白礬樓裡自己最喜歡的幾道菜肴,有些日子不吃了,還就真有些想得慌,心中不由暗自驚歎陸元甲的心思和手段。
“下官去白礬樓,無意中說起要請總管大人吃酒,店中的主事便幫著下官配了這幾道吃食,也不知總管大人是否合口。”陸元甲說道。
“合口,合口……”總管童福笑眯眯地回道。
心裡卻越發覺得陸元甲是個人物,這幾句話說得含蓄得體,既表達了心意,又讓人少了些不安和提防。
吃了一會兒,便是酒酣耳熱,總管童福的臉膛和山羊胡都油亮亮地發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