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的冬天，總是來得那麽冷又那麽烈。

風聲疾，雪勢大。就連每天都有專人清掃的官道之上，也堆滿了一層厚重的雪。

長安城外的白馬驛外，薑姓的老驛長穿著鬥笠蓑衣，拿著一根大笤帚，盡力地清掃著驛站門口的積雪。奈何這風雪著實太大，老驛長忙活了半天，也不過只是讓這門口的積雪不再增多罷了，要想掃盡這些積雪，或許還得等天晴之後才能做得到。

驛館內，那姓萬的年輕驛卒小心翼翼地將門拉開了一個縫。當冷風灌進驛館之內時，這年輕驛卒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扯著嗓子嚷嚷道:“老薑，我說你能不能別瞎忙活了?你那老胳膊老腿的，等會兒真著涼了可怎麽辦?”

老驛長回過頭衝年輕驛卒嘿嘿一笑:“沒事兒，老子身體可好著呢！區區一點風雪，還不能拿我怎麽樣。想當年——咳咳咳！”

年輕驛卒聽到這老驛長那一聲咳嗽，不由暗自罵了幾句娘，穿好蓑衣和鬥笠走出了溫暖的驛館，一把從老驛長手中搶過笤帚:“行了！你快給我進去待著！老子知道你又想說什麽就算掃不完，也總歸能給來人清個落腳處——你也不想想，這些年來，咱們這白馬驛究竟來過多少人?一個月有一兩個都不錯了！就現在這天氣，會有人來嗎?”

被年輕驛卒強行推進屋內的老驛長沒好氣地回頭瞪了自己這唯一的手下一眼:“瞎說什麽！咱們白馬驛十多二十年前，可幾乎就是整個大成王朝內，最他娘的熱鬧的驛館！”

年輕驛卒一面低頭掃著雪，一面說道:“行行行！白馬驛最厲害，白馬驛最熱鬧！”

見老驛長總算是進到屋內去了，這年輕驛卒才暗自啐了口唾沫，罵罵咧咧道:“也不看看什麽年代了。我就搞不懂了，那趙家軍明明都失勢這麽久了，怎麽就不能將我們白馬驛給開放出來?硬要留著咱們做趙家軍專屬的驛站。以前家裡人還說做了驛卒油水多，可這他娘的這麽多年了，哪來的油水?二丫那姑娘都快和隔壁村的羅家小子成親了，老子都還沒攢夠上門給她姐姐提親的禮錢。我呸！”

“哦?這麽說的話，你是對趙家軍很有意見咯?”

“那可不是嗎！”見有人搭話，年輕驛卒罵得更加起勁了，“你說說，那趙家軍自己要死不活地就算了，還非要拖著老子一起受苦。這不是有病嗎?不過呢，我聽說現在那趙家軍去了個什麽少將軍，好像就是去年在咱們長安城高了好大名堂出來的那個趙晨。要是他能像在咱長安城一樣在那雪松城搞點東西出來，這白馬驛，估計以後的日子會好上不少吧?……”

說到這兒，那年輕驛卒這才反應過來，好像是有什麽人，不知道什麽時候，突然來到了他們這白馬驛。

年輕驛卒一臉不可思議的轉過身，只見一個看起來似乎和他一般年紀的年輕人，正牽著一匹毛色純白的高頭大馬站在自己面前，一臉笑容望著自己。在那年輕人旁邊，還跟著一個瘦骨嶙峋看起來明顯營養不良的小男孩。

年輕驛卒使勁揉了揉眼睛，隨後再次睜大眼朝對面那人看過去。只見這人劍眉星目，臉上輪廓分明。一身白衣似乎同漫天白雪融為一體。背後背著的那一杆銀槍也絕非凡品。年輕驛卒這才確確實實反應過來，這個突然出現在白馬驛的年輕人，來歷必定不凡。

見那年輕驛卒半天沒有說話，趙晨不由地笑了起來:“怎麽?你們白馬驛不光沒油水撈，連客都不接了?”

“沒有沒有沒有！”年輕驛卒聞言，連忙搖頭，

“來來來，公子裡邊請。咱們這白馬驛，向來都是來者是客，公子您隨意一點，稍等片刻，我馬上叫咱們驛長出來同您聊聊。”趙晨哪裡看不出那年輕驛卒眼神當中一閃而過的貪欲，不過既然確定這人並沒有歹意，趙晨也懶得多做糾纏，自顧自在驛館當中坐定，吐氣凝神，抓緊時間修煉了起來。小羊倌金浩也默默地跟著趙晨一道找了個位子坐下，有模有樣地學著趙晨的動作調息打坐起來。

此時距離趙晨離開雪松城，已經半個月有余了。

當日，在趙晨和葉新梧同時離開雪松城時，正好遇上了出城放羊的小羊倌金浩。在經過幾日的接觸之後，趙晨發現這小孩子不僅心志堅定，同時在武道一途上，不說是天縱之才，至少也算天賦異稟。思前想後，趙晨索性直接給小羊倌亮明了身份，問他願不願意跟隨自己一道去走一趟江湖。

早把趙晨當作心中偶像的金浩哪裡舍得放棄這樣的大好機會?當下立刻點頭，差點就要下跪拜師。好在趙晨最後攔住了他，並表示自己只是想帶他走一走江湖並指點一二，暫時並沒有收徒的打算。可對於小羊倌來說，能跟隨趙晨一道行走江湖，已經是天大的幸事了。至於別人願不願意收自己為徒，小羊倌也並不強求。隨後，趙晨便在城門口隨便叫住了一個守城士卒，讓那士兵幫忙將小家夥的羊趕了回去，並給之前小羊倌打工的那家人補償了些許銀子。隨後便帶著小羊倌一道出了雪松城。

在出城之後，趙晨想到了之前那郭天機對自己說的話，索性讓葉新梧先自己回趟西湖，去藏劍山莊同家裡人一道待會兒，同時還能抽時間去找找他那位天天同妻女一道享受生活，幾乎快要退出江湖的劍神師傅。

葉新梧在聽到趙晨安排之時，先是愣了片刻，還以為趙晨這是要把他趕回去。

在趙晨各種賭咒發誓並表示兩個月後會在洛陽碰頭之後，葉新梧這才算是放下心來禦劍朝藏家山莊所在的位置疾馳而去。

在這之後，趙晨便也踏上了去往長安會會那個所謂“聖教”並救出自己娘親的道路。

因不想太過引人注目，趙晨這一路走來並沒有太過趕時間，就這樣騎著初雪，一邊指點著金浩的武學，一邊一路走一路看，在心境之上倒也有了不小的收獲和突破。

就在趙晨內力剛在體內繞行一個周天后，那薑姓的老驛長在年輕驛卒的帶領下，出現在了趙晨面前。

趙晨吐氣收功，剛一睜開眼，便看到面前站著一老一少，都一邊搓著手，一邊笑眯眯望著自己。

見得趙晨睜眼，薑姓老驛長呵呵笑著開口道:“公子，這天兒，可真是冷啊。”

趙晨點點頭:“確實挺冷的。”

老驛長問道:“不知道這麽冷的天兒，公子是要往哪裡去?可是有什麽急事不成?”

趙晨聳了聳肩:“其實也沒什麽急事，就是要往長安城去罷了，看著現在風雪有點大，乾脆到你們這兒來投宿一宿好了。”

老驛長聞言，一張老臉立刻笑開了花，不過依舊故作不好意思道:“哎呀，公子。倒不是咱們白馬驛小氣。只是咱白馬驛原本設立起來，就只是為了方便趙家軍一家的。公子若不信的話，待到了長安城可以找當地人問問。所以呢，若不是趙家軍的人，在咱們白馬驛借宿，免不了要交一些銀錢——公子你可別生氣啊，這都是上頭規定下來的，小老兒也只是按規矩辦事，若是被上面的人查到了有人借宿沒交錢，小老兒和這年輕後生，可真要吃不了兜著走了。”

趙晨聽罷，故作恍然大悟地點了點頭:“啊！既然如此，那都好說。只是不知道，這借宿費用的標準是什麽?”

見這個公子果然來事，老驛卒立刻眉開眼笑起來，呵呵笑道:“不貴不貴，一晚也就三兩銀子而已。”

趙晨還沒說話，在他身邊的金浩卻突然睜眼嚷了起來:“什麽?！三兩銀子?！你們怎麽不去搶?！”

趙晨笑著摸了摸金浩的腦袋，他知道金浩自幼貧寒，雖然現在跟著自己一道，可這一路走來為了磨礪他的品行也都是風餐露宿，並沒有住什麽客棧。這也讓小羊倌下意識地將趙晨當做了和自己同樣收入群體，這三兩銀子可是小羊倌長這麽大從來沒掙到過的錢，此刻當然會覺得不可思議了。

趙晨對金浩笑了笑:“沒事的，你別著急。不就是銀子嗎，我也有。”

說罷，趙晨直接往懷中一摸，掏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拍在了桌上，笑眯眯望著那一老一少:“不知道這些錢，你們可找的開?”

老驛長和年輕驛卒在看到那張百兩銀票的時候，兩隻眼睛幾乎放出了綠光，可是在聽到趙晨那麽一問之後，兩人瞬間泄了氣。

找?怎麽找?就算把他倆賣了，一時半會兒也湊不出九十七兩銀子來找啊！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透著無奈。

最後，還是那老驛長試探著開了口:“公子，咱們確實……找不開……不知道公子可有散碎銀子?要不然，小老兒偷偷給公子打個折，公子就交一兩銀子可好?要是上面查起來，小老兒再想辦法從其他地方挪點銀子對付一下?”

趙晨微笑著搖了搖頭:“不行，我現在只能給你們這些。若是找不開的話，那就沒辦法了。”

老驛長一聽，立刻急了，連忙道:“誒誒誒！公子留步公子留步！若是實在沒有零錢，公子也可以記帳嘛！等下次來的時候再補上可好?公子你看，這外面風雪漫天的，哪裡適合趕路啊?從咱們白馬驛到長安城，少說也要花上兩個時辰，多不方便啊！”

趙晨神色古怪地看了那老驛長一眼:“我什麽時候說了，我要走啊?”

老驛長一時間沒明白過來趙晨究竟什麽意思，愣了一愣:“公子，你是說?……”

趙晨呵呵一笑，再從懷中掏出一物拍在桌上。徑直起身，拉起金浩，瞥了站在後面的年輕驛卒一眼:“走，帶我們看看房間去。”

那年輕驛卒下意識地點點頭，領著趙晨和金浩便朝著驛站客房走了過去。

留下那位老驛長站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桌上那張銀票，還有壓在銀票上的一塊“趙”字令牌。

老驛長看了許久，這才顫抖著雙手拿起那塊令牌，在反覆確認了令牌的真假之後，兩行濁淚瞬間順著臉頰流了下來。

稀裡糊塗將趙晨帶到客房安頓好的年輕驛卒罵罵咧咧地走了過來，見老驛長好像著了魔似得摸著那公子留下的東西哭成了一個淚人，不由得有些奇怪。走到老驛長面前揮了揮手，奇道:“喂喂！老薑，你這是怎麽了?”

薑姓老驛長回過神來，神經質一般抓住年輕驛卒的手問道:“我問你， 剛才那公子，是不是看起來二十不到?！”

年輕驛卒不知道老驛長是著了什麽魔，點頭回道:“對啊，看起來挺年輕的。”

老驛長繼續問道:“我再問你，那公子身後背的那把槍，是不是槍頭銀白，槍杆之上卻有一些看起來好像擦拭不掉的血跡?”

年輕驛卒偏頭回想一下，隨後慢慢點了點頭:“好像，是這樣的——誒，不是，老薑你這是怎麽了啊?”

老驛長眼中淚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一把抓住年輕驛卒的手，顫聲道:“小萬！咱們的苦日子！到頭了！”

還不等那年輕驛卒反應過來，這老驛長便收起趙晨留下的銀票和令牌，拉住年輕驛卒走出了驛館大門。

原本還一頭霧水的年輕驛卒被風一吹，立刻回過神來，嚷嚷道:“老薑你幹嘛?！這天氣出什麽門！”

老驛長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嘿嘿笑道:“幹嘛?去鎮子上，給咱們少將軍買就買肉去！”

驛館客房內，合上窗戶轉過身的趙晨看到金浩正一臉疑惑地望著自己，不由得笑了起來問道:“小浩怎麽了?”

金浩皺了皺眉:“公子，那可是一百兩銀子啊，就這麽給他們了?”

趙晨笑著拍拍小羊倌的肩膀:“他們為趙家軍，已經付出了很多了。這些銀子，他們拿得起。”

金浩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自言自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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