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所有人依次落座之後,這場別樣的晚宴算是正式開始了。
正如易坤所言,這桌上的十八道菜肴俱是美味珍饈,隨便拿出一道來在上好的館子裡都是三四兩銀子的價格,不過看薑流等人有些百無聊賴的表情來看,今晚的菜肴卻不是讓他們很滿意。
就連一向禮儀得體的李玉,也隻是僅僅挑了兩筷便淺嘗輒止。
整面桌上隻有兩人大快朵頤,一是顧長鳳,一是易坤。
易坤眼疾手快,筷子靈巧一挑搶過盤裡的最後一片精致雪白魚卷,瞪眼道:“你怎麽說也算是一個鹽商子弟,怎麽跟餓死鬼托生一樣,就這麽一碟姑娘愛吃的,都被你搶走了!”
隻挾了兩筷魚卷的顧長鳳也不氣惱,又挾了一筷冬筍炒臘肉,慢斯條理道:“你哥仨是正宗的鹽商子弟,湛英城紈絝,我可隻是一個跑堂的小廝,尋常日子裡哪能吃到這些精致吃食?”
易坤筷子一頓,一雙秋水長眸瞪得溜圓:“啥?你是個跑堂的?你當姑娘好騙呢?”
顧長鳳拽了拽自己身上的雪白長袍,笑道:“你看哪個鹽商子弟,能穿這兩錢銀子的衣物?”
一旁的青對桌上的食物一筷未動,聽到顧長鳳話語之後,撇嘴不屑冷笑一聲,不過在薑流虎視眈眈的注目之下,好歹沒敢出言譏諷。
易坤倒是沒有以家世取人,正相反,因為剛才顧長鳳的自報家門反倒對這個小白臉興趣更甚。
她極其豪爽地拍了拍顧長鳳肩膀,笑眯眯問道:“行啊,你小子不過一跑堂的,能跟這三位公子哥兒廝混在一起,看來你還是有幾分真本事的嘛。”
顧長鳳進食的速度一刻不停,隻是嘴巴得空之時含糊不清道:“哪能啊,這三位是可憐我這跑堂小廝,才肯帶著我玩耍,要不然我哪裡有本事高攀。”
易坤切了一聲,眼珠一轉道:“小子,看在你叫我幾聲女俠的份上,給你一個機會,跟著姑娘四海雲遊,行俠仗義去吧,到時候咱們大碗喝酒,大塊吃肉,大秤分金銀,豈不快活自在?不說別的,這魚卷你不是喜歡吃嗎?姑娘以後天天讓你吃這個,讓你吃到吐!”
易坤此言一出,滿堂寂靜。
雖說隻是玩笑之語,但作為道平郡郡丞最寵愛的小女兒既然能說出這種話了,顧長鳳隻要應下來,日後坦途用“前途似錦”來說,肯定是毫不為過。
青雙眼欲噴火焰,牙關緊咬。
這種為他人做嫁衣的憋屈,他還是第一次體驗到。
誰料,顧長鳳卻隻是微笑搖頭,委婉拒絕道:“多謝女俠好意,不過父母在,不遠遊,家師還在湛英城之中指望在下替他養老送終,怕是不能答應女俠了。”
易坤蹙眉,明顯對這個回答不滿意,還想開口勸說。
李玉知曉顧長鳳一言九鼎性子,於是抬腳輕輕踢了踢在一旁無所事事的薑流。
後者懶洋洋開口道:“得了吧,你還想每天吃這魚卷?你先叫上這魚卷名字再說大話吧。”
易坤微微一窒,她隻是知道這魚卷好吃,但是確實叫不上這魚卷的名字。
不過易坤是誰?這一點也不妨礙她硬氣:“怎麽?不就是一條破魚嗎?擱在我家,姑娘還不稀罕呢!”
薑流一副看待白癡的模樣:“破魚?今日咱爺們給你長長見識,這叫寒溯魚,肉質甜美鮮嫩,生於北海極冰之地,隻有剛剛過了寒冬才能捕撈,還得讓人快馬加鞭一路送到餐桌上,超出五日就不能食用,
破魚?過了這個初春時節,你就算有千兩黃金萬兩白銀,你也別想吃到這魚卷,懂嗎你?” 易坤被薑流一番話堵得微微有些臉紅,不過片刻功夫過後還是倔強昂首:“哼,天下美食多得是,你們湛英城這種小地方,也就隻有魚能拿得出手了!真正的好東西,你別說吃,聽都沒聽過!”
薑流呵呵一笑:“本來我還不想在你面前顯擺,不過你現在既然這麽說了,我還真得教你個乖了,劉叔叔,把咱的好菜端上來。”
一名伺候在旁的灰衣老仆應聲躬身退下。
李玉略帶擔憂地看了薑流一眼,薑流輕輕搖首示意無妨。
不多時,灰衣老仆就帶著六名婢子把菜肴端了上來。
只看到第一道菜肴,易坤就大驚失色:“五香牛肉?咱們大乾鐵律之一就是禁止宰殺耕牛你知不知道?就連黃紫公卿都不敢觸碰這條鐵律,這事兒要是傳出去,你就是有三顆腦袋也不夠砍得!”
薑流隻是冷哼一聲:“你若是沒吃過牛肉,怎麽一看到品相就知道是五香牛肉?”
易坤閉嘴不語,但是剛剛沉默片刻,卻又開始大呼小叫:“金玉滿堂!九龍吞月!天下富貴!這……這都是皇宮裡的貢菜!你……你真是瘋了!”
薑流嘿嘿一笑,一邊拿起筷子一邊不屑道:“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你才瘋了,老子就嘗他幾道菜,皇帝老爺還能從長安跑到湛英城來殺我的頭不成?”
易坤還想義正言辭地反駁幾句,但是聞到食物香氣,看到薑流大快朵頤的吃相之後,還是明智地選擇把嘴巴用來吃東西。
拓跋東床咧嘴一笑,直接把那一盤五香牛肉拖到自己面前,伸手抓起一大塊牛肉便塞入嘴裡大嚼特嚼起來。
薑流想要偷偷夾一塊牛肉,但是被拓跋東床瞪了一眼之後,便老老實實地把手裡筷子縮了回來,嘴中尚且在喃喃自語:“真是個小蠻子,老子為了你花了多少銀子,你還這麽沒心沒肺。”
拓跋東床只顧著吃,連眼皮也不撩一下。
一時間,桌面之上又恢復了平靜,隻有激烈的咀嚼之聲傳來。
就連在一旁故作清高的青,也拿起筷子不聲不響地挾了一大塊天下富貴放進自己碗碟裡。
然就在此時,一直安安靜靜趴在地上的兩條大黑犬猛然站起身來,朝著東北方向狂吠!
一臉油膩的薑流抬起頭來,暫且停下手上動作,疑惑道:“怎麽了?有不知死活的野味過來了?”
在車頂上有一須發皆白老者正在打坐,此時卻驀然睜開雙眼,右掌一拍車頂,整個人便輕飄飄地落到李玉旁邊。
李玉蹙眉,輕聲問道:“李爺爺,怎麽個情況?”
白發老者神色枯井無波,淡然道:“有人從東北方向過來了,是高手,速度極快。”
李玉面色凝重:“多高的高手?李爺爺您可是八品高手,還奈何不了這個來者?”
白發老者名李道青,原是威遠鏢局鏢頭,擅使快劍,實打實的八品高手,年老退出鏢局之後便來到李家做客卿,平日裡地位超然,不過是打心裡喜歡李玉,也隻有李玉能指使的動他。
李道青搖頭:“觀此人氣機,最低九品,若是咱們運氣不好,此人或許已經突破九品製約,衝擊上四境。真起衝突,若是暗處的兩名好朋友不幫忙,老朽隻有把握救走公子一人。”
兩名好朋友?
李玉反應最快, 立即把目光投向易坤。
易坤一臉無辜,並不說話。
李道青所言的速度極快並非虛言,犬吠之前眾人絲毫異狀都未察覺,但是李丹青話語落地之後,眾人已聞劇烈破空之音傳來。
李道青面色凝重護在李玉身前,一瞬間背後古劍便已出鞘入手中。他右手持劍斜指地面,渾身氣機如恢弘巨瀑引而不發,衣角獵獵須發飄揚,端的是一副世外高人姿態。
薑流面色更加冷峻,杜、李、薑三家確實皆有供奉客卿存在,但是不可能全部圍繞他們三個小輩轉悠,按照父輩們達成的約定,三人一同外出之時,往往是三家客卿輪流外出護衛。
所以現在他們三人身邊,僅僅隻有李道青這麽一個八品高手存在,李道青不是妄言之人,若是來者真對他們三人有歹意,恐怕這事不好收拾了。
但是下一刻,所有人便目瞪口呆。
一道黑影急速穿越過眾家丁護衛組成的防線來到場中,卻並未對任何人施加毒手,而是直接跌落在了餐桌旁邊。
薑流喃喃自語:“你……你說的絕世高手,就是她?”
地上,一名渾身鮮血的俏嬌娘楚楚可憐,華麗衣袍之上已經遍布傷口,而且此人神情極其憔悴,似乎幾天幾夜都沒有合眼。
更重要得是,饒是如此狼狽,依舊遮掩不住這女子的美麗容顏,皮膚白皙五官精致,再加上渾身傷口,更是給她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的憐惜模樣。
恐怕隻要是個男人,看到如此我見猶憐的弱女,都會產生由衷的保護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