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一輛質樸堅固的寬大馬車慢慢駛出湛英城西城門。
駕車的黃滿堂左手持韁繩,右手握馬鞭,身後背著以黑巾覆著的寬背大刀,今日他換了一身灰衣短打,裸露在外面的古銅色雙臂肌肉盤虯臥龍,右臂之上隱隱約約浮現著幾處被歲月掩蓋的疤痕。
剛剛過了城洞,黃滿堂便輕輕勒住馬車。
一身白衫綸巾的顧長鳳掀開車簾,慢慢走了下來。
原本今日並不是葉霖戍值,只是葉霖實在不敢想象這種離別的場景,所以提前與袍澤換了班,今日剛剛過了醜時三刻,他便起床披甲來到了西城門。
自顧長鳳出生之日起,便是被葉霖一手帶大,這十七年裡除了顧長鳳與朋友外出遊玩之外,幾乎沒有與葉霖分開過,今日二人驟然分離,饒是這江湖上名震八方的鐵甲槍聖,卻還是接受不了此事。
顧長鳳慢慢走下馬車,葉霖終於還是在袍澤提醒之下慢慢轉過身來。
一人神情肅穆,一人滿臉凝重。
顧長鳳行至葉霖面前四五步之處,止步,雙手掀開袍襟緩緩跪倒在黃沙之上。
他上身筆直,仰首凝望著葉霖傷疤縱橫的臉龐,一字一頓道:“生而不養之恩,斷指可還生而養育之恩,斷頭可還不生而養之恩,三生三世,不可還也。葉叔叔,我走了,您多保重。”
言罷,顧長鳳深吸一口氣,緩緩叩了三個頭,再次直起上身之時,額頭之上已經沾滿了晶瑩黃沙。
葉霖猛然轉過身去,渾身輕微顫抖著,良久不發一詞。
顧長鳳站起身來,又是衝著葉霖拱手深深做了一個揖,這才決然轉身,一步一步踏上馬車。
“駕!”
黃滿堂神色古怪地看了依然背對馬車的葉霖一眼,然後一甩手中馬鞭,驅趕著那拉車的不世良駒便出城去也。
不過這黃滿堂略顯蒼老的眉眼之中,除了笑意之外,還微微有一些感慨。
果然羊宮先生沒有看錯人啊,這等後生少見了。
若是讓咱老黃為這俊後生舍了這把老骨頭,那也不算冤枉。
黃滿堂熟練地駕馭著馬匹,仰首眯眼感受著溫暖春光灑在身上,一時之間有些懶洋洋。
馬車之上,略顯擁擠。
顧長鳳盤膝坐在馬車中央,神情若有所思,剛剛換上的雪白長袍膝蓋以下已經成了土黃之色雪見拿一方手帕沾了些清水跪坐在顧長鳳面前,小心翼翼地替他擦拭著額頭上的黃沙。
除卻這兩人之外,還有一隻肥嘟嘟的小黃狗在馬車裡略顯興奮地轉來轉去咬著自己尾巴。
因為跪坐的緣故,雪見翹挺圓滑的臀瓣與胸前偉岸的風景被顧長鳳盡收眼底,顧長鳳嗅著雪見身上傳來的淡雅香氣,轉了轉眼珠,然後便悠然長歎一聲。
雪見把手帕收回,一邊清理著手帕上的黃沙一邊嫣然一笑:“少主為何歎息?”
顧長鳳一本正經:“雪見,你今年多大了?”
雪見抿了抿嘴唇,故作幽怨道:“少主是不是嫌棄奴家人老珠黃了?若是嫌棄……奴家這就去給少主再買兩個豆蔻年華的婢子過來。”
顧長鳳啞然失笑:“你啊……雖說在江湖上摸爬滾打這麽些年,但是卻還是嫩得很!”
雪見微微一怔,然後便順著顧長鳳若有若無的目光低頭望下去,這才明白顧長鳳剛剛這一語雙關的話語不僅僅是問她的年齡。
雪見抬起頭來千嬌百媚地看了顧長鳳一眼,臉上掛著淺淺笑意,螓首卻慢慢往顧長鳳身上湊去,嘴裡輕聲說道:“少主您真是個風流胚子,剛剛出了城門幾步就想使壞,奴家可是弱不禁風的小女子,現在又和少主孤男寡女同處這一車廂之中,要是少主有什麽不知羞的想法,那奴家……奴家可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了。”
一邊說著,雪見俊俏的臉龐還一直向顧長鳳身上探去,等到雪見慢斯條理地將這一番話說完,她的半個身子幾乎都虛壓在了顧長鳳身上,尤其是胸前那兩處沉甸甸的風景,更是在顧長鳳眼前晃來晃去。
這次輪到顧長鳳臉色尷尬,一雙手往哪裡放都不是,雪見身上的淡雅香氣似乎活了過來,拚了命地往他鼻腔裡鑽進去,他一邊慢慢向後退去一邊乾笑道:“你這是說得哪裡話,我就算再下作,也不會真正去為難你一個姑娘家家,這路上顛簸,你還是……你還是老老實實坐好!”
小黃狗停止追逐自己尾巴的腳步,蹲在車廂一角好奇地看著這幾乎摞在一起的兩人,以它懵懂的心志還不能理解此時發生在它眼前的景象。
雪見打量著顧長鳳的眼神更加肆無忌憚,她咯咯笑道:“少主啊少主,你沒有那群紈絝子弟的賊膽,卻偏偏有那賊心,送到嘴邊的肥肉你都不知,你讓奴家說你什麽……”
雪見話未說完,馬車突然一個劇烈晃動。
顧長鳳還未反應過來,雪見便驚呼一聲掉入顧長鳳懷中。
溫香軟玉在懷,顧長鳳一時間之間卻苦笑不已:“行了行了,你別給我演戲了,以你這小金剛的本事,別說馬車晃動,就算這車翻了,你都不能有事。”
雪見嘿嘿笑著從顧長鳳身上爬起來,不過臉色上卻浮現出了一抹殷紅。
顧長鳳微微皺眉,他雙眼直視雪見面容,一言不發。
雪見低下頭來,不敢看顧長鳳的眼睛。
良久之後,顧長鳳伸手,輕輕把雪見肩胛旁的衣袍微微扯開三分, 雪見身體下意識抖了一抖,不過卻沒有敢拒絕。
衣袍掀開之後,露出一小截雪白紗布。
顧長鳳搓了搓臉,小聲問道:“你今日突然抹上香粉,是不是想遮掩住你身上金瘡藥的味道。”
雪見慢慢把衣衫合上,輕輕點點頭。
顧長鳳沉默片刻後問道:“是徐晏做的?”
雪見點點頭,而後便笑道:“沒什麽大礙的,徐法相身上原本有長安姚老怪的無根柳,他當時並未清除乾淨,便把剩下的一兩分……渡入到了我體內,不過這不是什麽大事兒,不出十天半個月,我就能將其逼出來了。”
顧長鳳以雙手輕輕搓臉,良久之後才疲憊道:“我把你要到身邊來就是為了防住那個瘋子,沒想到還是沒能防住。”
雪見卻嫣然一笑,神色眉宇之間全是感激:“少主已經救了雪見一條賤命了,得罪了徐法相還能活下來的,雪見是第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