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天高露濃,一彎月兒在天邊靜靜地掛著。
茂密無邊的高梁玉米地裡,此地彼應地響著秋蟲的唧令聲,顯得如此清涼和幽靜。
這時候的楊子坪村卻熱鬧非凡,村中央一塊平地上擺著七、八張大桌子。在好幾盞煤油燈的照映下,村裡男女老少個個臉上洋溢著歡快笑容。盡管隻是一些乾煸豆角,醃蘿卜塊、野菜等農家小菜,還有一些窩窩、饃、豆面等主食。但對於鄉親們來說,這已經是很豐富了。
當肖天浩和林虎輕手輕腳將一大盆紅燒野豬肉端上來時,一股深香的肉味便彌漫起來,撩人胃口,飯桌上的人們也熱鬧了起來。
“鄉親們,大家不用客氣!”
“放開吃!”
“多吃點”
白胡子爺爺一邊忙著招呼鄉親,一邊往坐在旁邊的肖天浩碗裡夾肉。
肖天浩看著臉上蕩漾著愉快神色的鄉親們,心裡不禁一酸。
這年頭吃回肉是多麽不容易啊!肖天浩心裡歎道。他雖然是從小在城市長大,但也多次深入日佔區執行任務,和山裡人打過交道,知道農民生活的艱辛。
抗戰時期的邊區,農民的飯食十分簡單。基本上是過節時稍微吃好一點,農忙時吃稠點,農閑時吃稀點。邊區與國民黨統治區域貨物流通,幾乎完全停止,除了消耗品,任何的必需品如布匹、棉花等都禁止運往邊區。農民每年冬夏兩季能有可換的衣服,就算相當不錯的了。
林虎身上穿的土布衣已是很舊了,還打了不少補丁。村裡有些農戶條件不好的,夏天沒衣服換,就將冬天穿的棉襖裡面的棉絮掏出來,當作夏天的衣服。
打獵回來之後,肖天浩勸著爺爺將野豬賣到鎮裡,給林虎換身新的衣服。但爺爺聽說肖天浩要回重慶,說什麽也不肯賣,一定要擺酒給肖天浩送行。
歡笑熱鬧之後,女人們心滿意足地帶孩子回家去。男人們不會早早睡覺,難得有一次聚餐的機會,他們熱情很高,圍著桌子,天南地北地說著那經久不衰的種種鬼神奇事……。
村子東側的一間窯房裡,一燈如豆。
在昏暗的煤油燈邊,熱坑上坐著白胡子爺爺、肖天浩和林虎。
“秦天,你傷勢已經痊愈,也應該回家了。隻是頭部的傷還需要調養。我已經修好一封家信,你到重慶後交給我弟弟。他是開藥鋪的,幫你再抓些藥吃吃,調理一段時間應該沒問題了。”
肖天浩從爺爺手中接過一封書信,信封上的地址用毛筆字寫著:重慶沙子彎路80號敬生藥房,林方尚
“爺爺的字寫得真好。”
肖天浩看著這飄逸的小楷毛筆字,不由讚歎了一聲。
“哈……還湊合,虎仔這孩子從小就不愛讀書,可不象他爸爸,他爸從小就能寫一手好字。”
爺爺聽了肖天浩讚許的話,開心地講道。
林虎反而不好意思撓了撓頭。
“其實,我們老家是在安徽省蚌埠縣一個村莊。民國二十一那年,黃河花園口決堤,洪水接踵而至,村裡的財物田廬悉付流水。當時鄉裡一片汪洋,呼號震天。我們能活命的已是萬幸了。那時的悲駭慘痛之狀,實在不敢想象,令人心痛啊……。”
爺爺凝重的臉上不經意地抖了一下,嘴唇在輕微地翕動。當年的那段記憶是他不願面對的傷痛,他的老伴就是在這場劫難中離開了人世。
“當時,我帶著虎仔一路逃難到這裡落戶,
我弟弟也跑到了重慶。如今,家鄉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這兒子當兵在外也不知是死是活,他要是回到家鄉也找不到我們了。” 爺爺歎了一聲,故土難返,實在是件傷痛和無奈的事,難免令人不勝唏噓。
“虎仔,你過來!。”
爺爺拉住林虎的手,神色有點莊重。
“秦天,雖然相處不久,但我知道你是個實在人,有件事我想拜托你一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
爺爺想了一下,看著肖天浩說道。
“爺爺,您說,隻要是我能辦得到。”
肖天浩見到爺爺神情凝然,肯定是重要的事。
“虎仔這孩子也長大了,他一直想去找他父母。以前我也想過,但現在走不動了。如果你願意,這次回重慶就帶上他吧!在他叔公和姐姐身邊,運氣好的話,可能會有他爹媽的消息。”
“好!您老人家就放心吧!不管找不找到您兒子,我都會照顧好他,以後有機會我會帶他回來看您的。”
山裡人淳樸厚道,老人能這麽鄭重托付,是相信他。這一個月多月的相處,肖天浩與爺孫倆也有了深厚的感情。
“爺爺……,我走後,你一個人昨辦?”
林虎望著爺爺日漸蒼老的臉孔,心裡有些難過。
“我這把老骨頭還算硬朗,有鄉親照不會有什麽閃失,你就放心和秦天去吧。這有一塊玉佩,是當年你父親留給你的,怕你搞丟了,一直放在我這裡,你帶在身上以後也好與他相認。”
爺爺從兜裡掏出一塊玉來,是一塊圓形縷著老虎圖案的平安玉,用紅繩懸掛著。
林虎接過平安玉,眼眶有些濕潤。父親在他小時候就離開了,一直沒回來過,在他的記憶中已漸漸模糊……。
“孩子,不用難過,你父親的選擇是對的。國難當前,抗拒倭寇,保家衛國是男人的職責。爺爺年輕的時候,也參加過北伐戰爭。……”
爺爺似乎明白林虎的心思,摸了摸他的頭道。
“爺爺,你以前也打過仗?”林虎仰起頭,好奇地問。
“年輕時跟著部隊參加過北伐。不過,隻是隨軍當軍醫,沒有真正拿過槍。”
他訕訕地摸了摸花白的胡子,心裡似乎有點遺憾。
聽到爺爺講述他老兵的經歷,肖天浩也禁不住想起了自己念書之後那段經歷。
肖天浩從學校畢業後,由於身體素質好,在舅舅的幫忙下,進入複興社(軍統的前身)參加特務培訓班學習。也就是那個時候認識了葉晴,但真正改變他命運的人是他的教官杜凌風。在他的影響下,肖天浩加入了地下黨。軍統成立後,肖天浩接受上級組織的指示,奉命潛伏在北岸區軍統站。
“教官他現在在哪裡?”肖天浩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
肖天浩與杜凌風是亦師亦友的關系,從杜凌風身上,肖天浩學到了射擊、爆破、偵查等特殊技能。 更重要的是,在他的鼓勵下,學習一些馬列主義方面的書籍,從而參加到救民救國的愛國運動中去。畢業時,杜凌風接到調令赴往南京,後來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好了,虎仔,回去準備一下行李,天也涼了,早點休息吧!”
爺爺的話將肖天浩的思緒拉回到了現實,他趕緊起身將爺孫倆送出了門口。
外面漆黑黑一片,除了偶爾的吠叫聲,寂靜無聲。
…………。
翌日上午。
準備好行李,爺爺將肖天浩、林虎送到村口。
村口有一位中年獵戶也等在那裡,是爺爺找來的向導。大西北山裡人煙稀少,山路崎嶇,沒有人帶路是很難走得出去。
“孩子,我就不送你們了,記得到重慶後回個信。”
見林虎低著頭有些不舍,爺爺停下了腳步說道。
“如今外面兵荒馬亂,出門在外,凡事多加忍耐,更要低調機警。有什麽不懂的要多問秦天,記住了沒有?”
爺爺不放心,又上前兩步叮囑了一番。
“嗯。我會的!”
林虎強忍住自已的眼淚,說不出多余的言語,隻是重重地點頭,然後對著爺爺深深地躬身一拜。
看到這一幕,肖天浩這時感到身上背負的重任。離開重慶已是一個多月了,也不知道會發生了多少事。而且,這一行他還要保護好林虎,幫他找到父母。現在的他心中有種歸心似箭的念頭。
想到這裡,肖天浩轉過身決然對著老爺爺大力搖了搖手,帶著林虎大步走向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