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波平日裡基本就是這麽個扮相。衣服隨便撿著穿，有時半天換一次，有時五六天換一次，全看他能抓到那一件，等髒衣服堆滿了椅子，就一口氣塞到洗衣機裡洗一遍。頭髮以三天為一個循環，從乾爽到油膩再到乾爽。用不修邊幅來形容都輕了，標準的邋裡邋遢。

　　這形象，如果放在寫字樓裡，那自然是很不搭調，但放在居民小區的某棟房子裡，卻並不顯得突兀，一個整天宅在家裡打遊戲的宅男差不多就是這個樣子。實在是這戰隊基地有問題，與其說是個工作場所，住久了其實更像家一些。

　　“鄭波，你快去洗澡，然後換上你最好的衣服。不不不，你吃完晚飯就回房間，沒我的通知不許出來。”唐栗跺著腳吩咐，“不不不，你還是直接出門逛逛去吧，我給你電話後再回來。”

　　鄭波又咬了一口油條，問道:“唐姐，這是有領導要來視察，是老板?”

　　唐栗搖頭:“不是視察，也不是老板，你別瞎猜。是有人要來參觀，你出去躲一陣就對了。”

　　鄭波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衣服，說道:“我穿成這樣是不太合適，有損戰隊形象，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是個草台班子呢。得，我趕緊吃晚飯，吃了就出門逛逛，馬上夏天了，我得買兩件汗衫穿穿。”

　　唐栗補充道:“不許買老頭衫！還有，你順便把頭髮也給剪了。”

　　“行，我去剃個光頭，夏天光頭舒服。”鄭波應下了。

　　盧衡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也挺油膩的。這些天日夜顛倒，作息不規律，看著是不怎麽精神，摸摸頭髮，也有些長了。但他底子還在，賣相肯定比鄭波要好。於是他主動申請也出去避一避:“唐姐，那我也出去轉轉?”

　　唐栗一把將盧衡按在了椅子上，說道:“不行，你不能走，接下來你很重要。”

　　“我很重要?”盧衡訝異。

　　“是這樣，陳堪你記得吧，昨天你去現場看過他的比賽。他是未成年人，如果要跟他簽合同，需要取得他監護人的同意。但他爸爸……思想比較老套，比較看不上電子競技，覺得沒出息的孩子才走這條路，你能理解嗎?”唐栗問道。

　　盧衡點頭。

　　如果寬泛的算，盧衡跟陳堪勉強能算一輩人，他們父輩的年紀也應該相當，差不多都是上世紀的八零後。在他們年輕的時候，主流輿論還認為電子競技是洪水猛獸，是電子海洛因。這麽些年過去了，電子競技這個行業已經洗白，主流輿論徹底轉向。但人的思想不容易被改變，父輩中依舊有些人認為這條路走不得。盧衡自己就是這樣，他想來打職業，他父親是持反對意見的。

　　“那我能做什麽?”盧衡問。

　　“是這樣，小盧啊，我記得你簡歷上寫過，你是南方大學的畢業生?南方大學是所名校啊。”唐栗問。

　　南方大學，和其他七八所高校一起並列國內第三，怎麽也都算是名校了。

　　“是啊，沒錯。”盧衡答道。

　　“一會兒陳堪的父親會來我們基地參觀，到時候你陪他聊聊，幫我立個正面典型。”唐栗說。

　　正面典型，盧衡以前還從沒當過呢。按說以他的學習成績，足夠當個“別人家的孩子”了，但他其實沒花多少心思在念書上，但凡能偷點時間出來，全泡在遊戲裡了，這可就特別不受家長老師的待見了。電子競技現在也就跟足球籃球這類體育運動一個待遇，總歸還是不如讀書高考來的正。

　　“這我沒經驗啊。

”盧衡說。　　“你也不用多說什麽，坐那兒就行，主要還是我來。其實已經差不多說通了，他父親最後還有一點猶豫，我估計再努力一把就能拿下。”唐栗說。

　　“那行，我沒問題。”盧衡躍躍欲試。

　　“對了，你們學校的校服，你帶來基地了嗎?”唐栗問。

　　“我們學校……沒校服啊。”

　　唐栗皺眉，又問:“那畢業證呢?”

　　“學位證還沒發呢，我要先拿著跟戰隊簽的合同回學校辦個三方協議，然後才能拿到證。”盧衡解釋道。

　　“你們學校怎麽能這樣呢！”唐栗發火道。

　　“……為了畢業生就業率好看點吧，沒找到工作的就不算畢業，這樣就業率就是百分之百了。”

　　“那你有沒有什麽能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唐栗追問。

　　“嗯……學校教務處網站上能查到我的名字和照片，算嗎?”盧衡問。

　　“太麻煩了吧，還有什麽方便一點的嗎?”

　　“這……我是學計算機的，我現場敲段代碼?”盧衡又提出了一種方法。

　　“越扯越遠了，算了，他愛信不信吧。”唐栗看了看表，“差不多還有半個小時， 你吃完晚飯就去洗個澡，換上合適的衣服，你以前在學校怎麽穿現在就怎麽穿，別跟鄭波似的，吊兒郎當。”

　　盧衡很想反駁，過去一年他基本都窩在宿舍，扮相在風格上跟鄭波很像，都是怎麽舒服怎麽來。不過他大概清楚唐栗想要什麽，穿的像面試去的就差不多了。

　　吃飯洗澡換衣服，半個小時很快過去，門鈴準時響起，唐栗開門，露出一老一少兩個人來。年輕的那個就是陳堪，年長的估計就是他父親了。

　　陳父看起來是個晚婚晚育的典型，估計有五十歲了。發際線靠後，右邊頭髮統一往左梳，支援弱側。耳朵上掛著一副黑框眼鏡，度數很深，啤酒瓶底一樣。他兩隻手背在背後，雙腳八字分開，像個老幹部。陳堪就顯得拘謹了些，畢恭畢敬的在父親身後站著，背著個大書包，兩隻眼睛滴流亂轉，好奇的觀察著基地。

　　“叔叔請進，吃晚飯了嗎?沒吃的話就在這兒吃點吧。”唐栗伸手將二人迎了進來，殷勤的問道。她是二隊的領隊，總攬一應事物，能不能簽下主教練想要的選手，也是她的業績之一，關系著能拿多少績效獎金。

　　陳父走了進來，微微點頭致意，說道:“謝謝，我們都吃過了。”

　　“這就是你們戰隊基地嗎?那些電腦，是用來訓練的吧。”陳父在客廳踱了半圈，指著那些小隔間問道。

　　“這就是我們戰隊基地，我以後也就在那些電腦上訓練，爸爸。”出乎意料，沒等主人回答，陳堪就主動站了出來，勇敢的跟自己父親對視著，用力說出了這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