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約既定,劉大人下令端上來五味藥湯。
一時,堂前藥香襲人,可見這些藥湯都不是普通的藥材煉製的。
其中一味正是“人參歸元湯”,其它四味也都是那幾位禦醫用家傳秘法所煉製出的藥湯。
幾位禦醫把有正確藥名配伍的藥方,事先放在了一個匣子內,也送到了兩位仲裁人面前。
劉大人點頭,表示可以開始了。
賭約既然都定了,徐陽自然不會同他們客氣,先是聞了聞面前的一味藥湯,趁機甩了個鑒定術上去。
一旁的眾禦醫,私底下竊竊私語,這味湯藥並不常用,但是都知道,是那位於禦醫家傳的秘方,平時視若珍寶,連配藥的時候都要偷偷操作。
卻不知這個徐陽能否辨別出來。
嚴白一夥人卻是充滿了自信,信心來源於,這味於禦醫配出來的藥,是平日裡極為少見的,外人不可能提前知道這藥方,更不要說聞出來了。
徐陽可不管這些,聞完湯藥後,點了點頭,走到桌前,將藥名一一寫出。
字可以說是很難看,比較徐陽沒有認真學過毛筆字。
但是每寫下一味藥材,那名於禦醫的頭上便多了幾滴汗珠。
“這……這怎麽可能?”他口中不停地喃喃低語。
這味藥湯,是用他祖傳超過二十代的秘方煉製出來的,除了他之外,就連他幾個一同學醫、行醫的親兄弟都無從得知。
必須是一家之主才有資格繼承這一藥方。
而他,正是現在的家主。
然而他現在看到的一切,都打破了他一直以來的世界觀。
防風、白花、蛇舌草、接骨木、黃芪、白術、芡實、半枝蓮、紫草、無花果、土茯苓、金蕎麥、六月雪、石龍芮、雞血藤、蓮子。
足足十六味藥材,原本是秘不傳人的藥方,現在就擺在那個中年人面前的白紙上,那看上去醜陋不堪的字體,卻如同自身的催命符一樣。
當最後一劃被徐陽寫下,那名須發皆白的禦醫早已軟癱在地上,渾身顫抖。
仲裁人甚至不用打開盒子,都知道誰贏了。
徐陽笑笑,幫著把那位老禦醫扶起,然後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老禦醫原本死灰般的面色,忽然和緩了許多,整個人如同重新獲得了生機一般,臉上多了些血色。
對方既然已經認輸,藥方便已無用。
隨手把之前那張藥方撕碎,徐陽又走到第二碗藥湯之前。
依樣畫葫蘆,第二份藥方也在片刻之後一揮而就。
這次的那位禦醫心態要好很多,苦笑一聲,走到徐陽面前,一躬到底:“徐神醫,醫術驚人,在下拜服,不知……”
徐陽笑笑,將藥方撕成碎片。
就連之前一直信心滿滿的嚴白,此時的面色也已不再淡定。
還有機會的,他不斷給自己打氣。
畢竟他可是做了周密的安排的,就算徐陽真的能聞出藥材,這次,他也是輸定了的。
在第三味,第四味藥湯,分別被徐陽鑒定完之後,另外兩名禦醫也自動認輸。
甚至連那個仲裁人面前的木盒都未曾被打開過。
徐陽的驚人舉動,不由得不讓在一旁旁觀的那些禦醫驚歎。
此人醫術,如此驚人,品格又極為高尚,這才是杏林風范。
最後一碗,擺在徐陽面前的,正是那味“人參歸元湯”。
原本徐陽想直接就寫,裝個逼,不過他在一旁等候的嚴白臉上,除了表面上誰都能看到的焦慮,還看到一絲詭異的從容。
若不是徐陽經歷遠超常人,嚴白偶露出的這絲從容,根本就不會被發現。
其中必定有鬼。
為了以防萬一,徐陽還是扔了個鑒定術到人參歸元湯上。
果然……
這嚴白,真不是個好東西。
徐陽笑了笑,站在白紙前,一如既往地寫下了一味味的藥材名稱。
每寫一味藥,嚴白臉上凝重之色就重了一分,他是真的沒想到,徐陽是真能憑自己的鼻子,分辨出那些混合在一起,又煎煮了幾個時辰的不同藥材。
此人,必須除掉,不然自己的醫道就到此為止了。
若是自己每次行醫,心中都惦記著曾經被這個徐陽擊敗的過往,如何還能在醫道上更進一步?
只是這次徐陽寫藥材的過程有些長,每寫下一味藥材都要考慮良久。
難道?
堂下那些圍觀的禦醫又開始議論紛紛。
之前他們驚訝於徐陽別出心裁的辨藥方式,那是他們連想都想不到的。
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就從心底裡佩服徐陽。
畢竟他們都是一代名醫,各自在醫道上涉獵甚廣,若是一種奇特的辯藥方式就能征服他們,也未免太過於隨意了。
此時,看到徐陽下筆猶豫,多半人猜測他是遇到了困難,再轉頭看看一旁面有得色的嚴白,不由暗歎,不愧是嚴禦醫,居然能難住這個屢有驚人之舉的徐陽。
要知道能讓劉大人尊稱他一句神醫的人,可並不多啊。
還有少部分人,之前已經被徐陽四次辯藥成功所折服,包括那四位認輸的禦醫,現在反過來替徐陽擔心了。
畢竟他們出的題目已經被徐陽答出,若是嚴白的題目徐陽答錯了,豈不是說明他們煉製湯藥的手法,遠不如嚴白嗎?
他們的資歷可比嚴白高多了,這種面子可丟不起。
路再長,終有走完的時候,藥方雖長,也終有寫完的那刻。
徐陽終於停下了筆,凝神片刻,隨即回頭對嚴白說道:“嚴禦醫,在下已寫完。不知閣下是否要驗證一番?”
然而在場的所有人,都看出徐陽的表情,顯示了他並不想嚴白驗證的意思。
如果是熟悉徐陽的人,才會知道,這種表情顯示……他已經挖好了坑,等著某些人來跳呢。
可惜,嚴白和徐陽並不熟。
既然對方不願意自己驗證藥方,那自己就一定要去驗證。
這是很簡單的一道送分題。
“徐神醫客氣了,既然是徐神醫寫下的藥方,總是沒錯的,不過既然是比試,總也要走個程序不是?”嚴白嘴上頗為客套,手上卻並不客氣,一把從徐陽手中拿過了藥方。
“熟地、附子、當歸、人參、焦術、故紙、薏仁、芡實、山藥、杜仲、炮薑、防風。”
十二味藥方被徐陽那歪歪斜斜的字體,寫在白紙之上,嚴白看著這些熟悉的藥材名稱,眉頭不由得一皺。
這徐陽,果真有些門道。
若不是自己早已在暗中設下了陷阱,只怕這次賭鬥,太醫院真的要輸了,還好,還好。
“徐神醫果然醫術如神,佩服、佩服!”嚴白嘴上說得好聽,只是他此刻的臉色卻不像認輸,相反,在徐陽看來,這是一種奸計得逞的表情……
“可惜啊,可惜,不知道徐神醫是從哪裡偷盜了本人的家傳醫方,只是,徐神醫不知道,為了防止藥方泄露,本官在藥湯內特意加了一味可有可無的藥材,份量雖少,也並不影響藥性,只是我們賭鬥的是辯藥,漏辯了一味藥材,徐神醫,你這應該算是輸了吧?”
眾禦醫先是吃了一驚,隨後狂喜。
若是嚴白說的是真的,那這次賭鬥,太醫院算是絕處逢生,之前徐陽的種種,最後都成了失敗的墊腳石,成了太醫院聲望的最佳附注。
原本他們幾乎失去了信心,如今最後一刻翻盤,這豈不是意外的驚喜?
一時間,堂下喧嘩聲震天。
“肅靜!肅靜!成何體統!”劉大人再三彈壓,總算是壓下了這股風潮。
“這樣看來,恐怕原本沒有什麽聞湯辯藥的神技吧?” 嚴白繼續冷笑道:“估計是徐神醫家大業大,用銀錢收買了某些下人,偷盜了我等幾人煉藥的藥渣,然後再分辨出的藥材吧?呵呵,可惜我加的那味藥材,份量甚少,可能時間較緊,徐神醫沒能來得及找出來。”嚴白這番話,更是惡毒,等於變相指責徐陽作弊,用偷盜藥渣的方法來辨認藥材,然後妄圖憑此贏得賭鬥。
劉大人和兩名仲裁人,原本端坐堂上,此次賭鬥,無論誰輸誰贏,其實和他們都關系不大。
只是如今嚴白指控徐陽作弊,這罪名未免就有些大了。
起碼一個偷竊藥方,賭鬥作弊的罪名跑不掉。
藥方是醫生的性命,偷竊罪名不輕,而賭鬥作弊等同於欺詐,大清律嚴禁欺詐,“凡作亂、竊盜、欺詐,悉行嚴禁”,起碼也是戴枷兩月,仗一百,兩罪並罰,只怕這徐陽性命堪憂。
三人同時起身,眼光掃向徐陽。
還是於敏中先開了口:“徐大夫,嚴禦醫對你的指控,你做何解釋?”
徐陽苦笑:“在下無從辯解,就是否認,相信也沒人相信在下了吧?”
勝者王侯敗者賊,天下的道理莫過於此。
山海關大戰,滿清八旗軍擊敗了李自成,奪了天下,李自成就是賊,若是反過來,李自成贏了,那誰是賊,誰又是王師呢?
如今是在太醫院,不管自己說什麽,別人都會認為自己是在狡辯,嚴白這個局,設得不可謂不巧,不可謂不毒。
難道,事情就這麽定局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