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金教授望向徐陽的眼神,已經從一開始的漠然無視,和後來的迷惑、敵視,徹底轉變成了感激。
是的,感激,若不是徐陽今日用一種最莽撞的方式,決絕地阻止了自己繼續錯下去,那麽這件事後果根本就是不堪設想的。
龍教授只是高傲,只是自負,卻不是一個愚蠢的人。
本身徐陽選擇在翠竹軒發難,那就是已經準備將影響降到最低了。
在場的五個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可以把握的。
以金家祖孫的人品,龍教授相信他們是不會對外張揚的。
說出去,除了得罪自己以外,對於金家根本沒有任何好處。
反過來,若是他們保持沉默,自己反而欠了他們一個更大的人情。
這筆帳,很清楚,也很簡單。
他自己當然也不會對外宣揚,徒弟華念羽自然也會守口如瓶。
只剩下徐陽一人,但既然對方之前就選擇將影響降低到最低的程度,那麽他很明顯也是個非常懂得分寸的人。
當然,這事事後龍教授肯定要付出一定的代價,只不過相對於原本必然發生的身敗名裂,這點代價可以忽略不計。
這樣說來,除了金教授自尊心受到了一點打擊以外,他幾乎是沒有什麽損失的,反而避免了事後的大、麻煩。
然而摻雜在感激中的另一種情緒,不經意間在無聲滋長。
這種情緒很複雜,甚至連金教授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
既然徐陽僅僅憑借分析就看出自己所犯的錯誤,那麽,難道正如他之前所言的,他的醫術比之自己,要更為高明?
腦中剛剛閃過這個念頭,金教授就被自己嚇了一跳。
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
作為一個被盛讚為百年難遇的天才級人物,金教授很清楚,自己像徐陽一樣的年紀時在幹什麽。
二十多歲的時候?
是在替師父打下手?還是幫忙師兄們炮製一些簡單的藥物?
要知道,他可是藥王門公認的,近百年來天賦上的第一人。
連他師父當年在世時,都無數次讚歎,說他天縱奇才,還感歎他的天賦,如果不進藥王門,那實在是太過於浪費了。
即使如此,從他十六歲被師父帶進藥王門,一直到二十六歲出師,整整十年內,他一直都只是在做著一個助理的角色。
甚至他二十六歲出師之後,依然是選擇輔助他的恩師長達十數年,直到確定獲得了恩師的首肯,他才開始獨立行醫。
也就是說,他從接觸中醫這門學問開始,一直到將近四十歲不惑之年,通過長達二十多年的學習,才真正可以自稱是一個合格的醫生。
而面前這個態度淡然的年輕人,看上去不過才二十出頭,即便他也是師出名門,而且是自幼就開始學習醫術,到現在也最多不過十幾年的經驗,他怎麽可能在醫術一道上超越自己?
金教授越想越覺得是自己之前多慮了。
可能……這個年輕人先前在他的師門裡,見過類似的病例吧?
“這位……徐先生是吧?”金教授此時的態度開始變得謙和恭敬起來,若是一旁有熟識的人,見到他用這種態度對一個年輕人說話,必然會驚掉下巴。
“不敢當先生二字,金教授還是叫我小徐吧。”從剛剛的對話來說,徐陽已經判定龍教授並非是他想象中那樣,故意陷害金明光,只是因為某種誤解才錯下了診斷。
既然是這樣,徐陽就不必事事針對他了,該有的敬老尊老行止,還是要有的。
只是對他的醫術,徐陽很難再有先前曾有過的那種絕對的尊重了。
他的態度越是這麽謙遜,龍教授越是不敢托大:“徐先生,不必客氣,古人有說一字之師的,今日徐先生對我的指教,龍某承蒙指教,可說是終身難忘。”
話出口之後,龍教授覺得或者會有歧義,生怕徐陽誤會,馬上補充道:“徐先生如此年輕有為,將來必定在醫術一道上,能走出前人從未踏足過的領域。龍某今日有幸能遇見徐先生,也算是有緣了,今後若是有什麽龍某可以幫忙的地方,還請務必開口!”
這個承諾和之前他所說的條件很類似,但聽上去明顯更有誠意。
要知道之前的條件,是要徐陽將野山參轉讓給他才會答應,是有條件的交換。
而這次,純屬龍教授擺脫了困局後的感激之情引發,實在是出自於肺腑,也算是他拋出的一枝橄欖枝。
“哪裡?先前徐陽也是救人心切,才會不顧一切,若有得罪之處,還請龍教授海涵!”
兩人既然都把話給說開了,心中沒了芥蒂,兩人相視而笑,將一切不快盡都拋諸於腦後。
只是一旁的那位中年醫生,也就是龍教授的徒弟華念羽,有些問題還沒能搞清楚。
於是哪怕是有些破壞氣氛,也不得不開口問道:“徐先生,既然證實了我恩師先前的診斷有誤,那麽金先生到底是罹患何種病症,才會有這種古怪的發病表現呢?”
這才是最大的症結所在,若是徐陽僅僅能看出龍教授的錯誤,那雖然也已經很不錯了,但終究無法解決最終的問題。
指出別人的錯誤容易,自己有解決問題的能力,才是最難的。
“其實,你們不覺得金先生的病情,發作的時機,十分蹊蹺嗎?”徐陽邊思考,邊緩緩問道。
眾人仔細想起來,確實如此啊。
金明光正當壯年,一直以來除了工作過於緊張,過於勞累疲憊之外,其實他的身體一直並沒有什麽不妥。
從金耀華回國之後,已經從金明光身上接過了大部分的工作,要說壓力其實已經不大了,為何偏偏會在這種情況下,金明光會病倒?
重點是,一旦病倒,就是什麽設備都查不出來的那種怪病,如果說這也不引人懷疑,那就不正常了。
先前眾人只是先入為主,沒有去往這方面的考慮罷了。
如今仔細想來,方才恍然大悟。
正如徐陽所說的,這其中必有蹊蹺。
“還請徐先生,明示。”金教授再一次用上了比較尊敬的口吻,來請教徐陽。
眾人也連連點頭,看來徐陽之前的表現,終於還是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徐陽覺得,現在是下論斷的最好時機了。
“其實,金先生根本就沒病。”
語出驚人,眾人聞之皆驚。
金明光沒病?這,怎麽可能?!
好在這次,徐陽並沒有賣關子的打算,而是直接說出了答案:“金先生是中毒了,中了一種很奇特,很古怪的異毒,這才會導致後面的一切。”
至於說,他是如何中毒的,徐陽覺得現在不是應該去追究這事的時機。
因為,就他所知的部分情況,以金家的勢力和金明光一貫以來的小心謹慎,下毒的人,必定是金明光身邊的某個人。
一個值得他信任的人。
至於緣由,不用問也是為了兩個字,“利益”!
豪門大家族中,有些事還真的是好亂呢。
“不可能!”龍教授即便是剛剛在醫術一道上,屢次被徐陽教做人,但出身於藥王門的他,對於毒物一道的診治還是擁有著足夠的信心。
“若是金明光中毒,以他當時的身體情況,根本等不到老夫前來就必然暴斃而亡。如何還能纏綿病榻數月,堅持到現在?再說了,老夫也曾仔細檢查過他的全身上下,並沒有任何中毒的跡象,如果徐先生沒有足夠的證據,也還請千萬不要信口開河。”
好在之前徐陽的醫術底蘊確實是征服了龍教授,否則他說出口的話,可不會像如今這麽委婉客氣了。
按道理來說,華念羽原本自然是應該站在他恩師那一邊,只是同時他隱隱覺得, 徐陽不是那種隨便說說的人,肯定是發現了蛛絲馬跡才會如此說,那是不是龍教授和自己先前在診治的時候,不小心漏掉了什麽細節呢?
要知醫術一道,錯綜複雜,任何一點點疏忽,所造成的誤診可能性都是極高的。
金老先生則是被徐陽一通話說得心中忐忑不安,聽到龍教授的質問,反而稍稍有些安心。
要知道金明光中毒一事可大可小,若是沒有證據證實這一切,只是一種虛妄的猜測和懷疑,結果只會讓金家上下陷入混亂和互相質疑之中。
因為外人是絕對沒有可能,接近金明光並且下毒的。
而這種混亂和質疑,對於多年來全靠親情維持的家族關系,是致命的打擊。
很可能整個金家都會因為這件事,而分崩離析。
這是金老先生完全無法接受的,他現在只希望,這次是徐陽錯了。
而金耀華的臉上,此時只有強行抑製住的憤怒和騰騰殺氣。
金明光可說是他骨肉相連最親的人,自從他的母親早年間因為難產而過世後,可以說,他是和金明光父子二人相依為命,才能活到現在的。
甚至他和弟弟妹妹們的感情都極淡。
而到了今天,他才知道,家裡的頂梁柱,他一向謹慎做人,委屈求全的父親,是因為被人毒害才會如此接近死亡的,這讓他如何不惱怒?
他現在就想殺人,哪怕付出任何代價,他都要把那個凶手送入地獄。
永不超生!
至於說徐陽的判斷會不會失誤,在經過那麽多事證明之後,若是金耀華再懷疑他的醫術,金耀華怕是應該質疑他自己的判斷力了。